楔子
「告訴我,樂園究竟是什麼?」
「樂園……是我們一直以來居住的地方。」
「一直以來?從很久很久以前嗎?」
「是的,從很久很久以前。」
「可是,樂園已毀,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只要我們能在一起,這世上哪里都是樂園。」
「我們是不是認識很久了,在一起也很久了?」
「答案妳都知道。」
「唉,你還是要我自己想?」
「總有一天妳會完全想起來的,不需要我告訴妳。」
「AL,你又要離開我了是不是?」
「……」
「不論分合幾次,你終究會回到我身邊的是不是?」
「妳是我最終的歸宿。」
「那麼,請讓我記得你,別再抹消我的記憶。」
「即使妳會痛苦?」
「即使痛苦,也勝過把你遺忘。」
「再見了……」
「AL……」
「以後再見了,不知要等到……哪個時候?」
第一章
如果可以,我真想試試一個人住的滋味,最好前後左右方圓十公里之內沒有半個人認識我,就我和一整個城市的陌生人。
即使孤單也無所謂。
真的,我是說真的。
唉,也許沒人能了解我為何會有這樣怪異的想法,但只要想象一個孤僻愛靜的女孩,卻從小到大都過著熱鬧得像過年似的日子,應該可以稍微體會她為何老是想投奔荒島去當魯賓遜。
只可惜,一個人住這種事情是個在三年之內都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唉,我才剛剛滿十七,剛剛升上高一,剛剛展開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新生活。然而,這些「剛剛」,在昨天的開學典禮之後,全都成了夢幻泡影。
一切都得拜我親愛的媽咪所賜,認真算起來,我這一生中的所有「悲劇」,都由她而起。
第一,我的名字是她取的。
不論我爹如何抗議力爭,不論當時的我哭得多麼聲嘶力竭,媽咪憑著「孩子是我熬了三天三夜才生出來」,這個天大地大的好理由一意孤行,于焉造成了我生命中的第一個悲劇。
我爹姓田,于是我也得姓田,所以在媽咪「創意」取名後,我變成田恬。
當然,我絕對會有個跟著我一輩子也甩不掉的昵稱綽號小名叫作「小甜甜」。
God!天知道我有多恨這個名字!要是長得甜美天真活潑可愛,被人叫作小甜甜自然不是件壞事,名符其實兼問心無愧嘛!
可是,人家我田恬和小甜甜可是八竿子打不著半點關系。
本姑娘身高一七O,體重四十八,正面看是一片竹,側面看是一扁竹,和卡通里那個滿臉雀斑、圓滾滾的金發小甜妞根本沒半點相像!
要說有什麼地方是我贏過她的話,大概就是皮膚了吧!從小到大,我可是連半顆痘子都沒長過的,「每天只睡一小時」那個晶瑩剔透的廣告實在應該來找我拍才是。
第二,我媽除了我就沒別的女兒,也沒別的兒子,再來她不喜歡狗不喜歡貓不喜歡養鳥養烏龜養蜥蝪,所以我是她唯一寶貝心肝兼非常有趣的玩具。
撇開母女關系不說,假如我只是個陌生人的話,我鐵定絕對百分之三百會認為我媽有虐待狂,而且以欺負女兒為生平最大樂事。
我媽的嗓門不大,一點都不大,真的。
住在「寧靜社區」中,她的聲音格外具有擴散力,讓人想不听都不行。
在巷口听到她在巷尾說話沒啥稀奇,大概在叨念我昨天晚上又踢了被著了涼之類的小瑣事,沒啥好大驚小敝。
如果在三條街外仍听得見她的聲音,那表示她當天心情不錯,也許是我拿了個什麼小考成績單回家,分數剛剛好給它爬過及格邊緣。
如果不幸,隔了五條街還听得見她吼聲的話,那很可能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在手肘或是膝蓋割了道口子之類的。
總之,街頭巷尾,無不以我媽的嗓門來推測我家發生的各種狀況,久了,各門各戶竟也成了鐵口直斷,只差沒出來擺攤子算命。
最糗的一次,是十二歲那年,月事初次來潮,我偷偷拿著沾了血的底褲,想獨自一人清洗湮滅證據時,不巧被我老媽看到了。
而我那神經大條的寶貝老媽,完全沒想到我是「那個」來了,還以為我嚴重內出血咧!
「血!好多血!」她當場嚇得花容失色,摀著額頭一副快昏倒的模樣,扯直喉嚨尖叫︰「孩子的爹快來啊!咱們的甜甜流了好多血!快叫救護車啊!」
噢,當時真想死!平常受個小傷就搞得雞犬不寧,那次更是弄得整鄰整里的人都探出頭來,交相詢問田家又出了什麼奇事。
等街坊鄰居知道田家大小姐終于「轉大人」了,便紛紛送來一箱又一箱的賀禮,堆在我家像山一樣高。
我的成人禮,就在人盡皆知的情況下,開了個轟轟烈烈,媽咪後來是逢人就說,我本人則羞愧欲死,走在路上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想起這些往事,每每讓我欲哭無淚,媽媽雖是愛我的,但愛之適足以害之,這點她怎麼樣也不會懂得。
她以獨裁的方式來愛唯一的女兒,全然不管我接受還是不接受。
「恬恬,恬恬,喲呼,我買了早餐給妳!快下來!」
听見這個聲音,我原本就疼的頭開始劇烈疼痛起來。
為什麼我連重感冒得頭昏腦脹的時候,都沒法擺月兌這家伙的騷擾呢?
這位大呼小叫、亂沒禮貌的小子是誰?正是上陶下斯,陶斯是也。
我可沒胡扯,這位狀似流氓的少年的確是我的青梅竹馬陶斯。
什麼?有陶斯怎不見安東尼?哈,的確有一個叫「安東尼」的家伙,正好也是我的青梅竹馬。幸好安東尼今天沒來,不然我真會被這兩人搞瘋!
陶家和安家的兩位大少爺,生來好像就是要克我似的,從來不肯讓我平靜過日子。有時我會亂想,或許前世得罪這兩個混世魔王,今生他們才這樣糾纏,我的人生之所以悲慘至斯,這兩人定得負起大多數責任。
刷啦一聲房間的窗簾忽然被拉得大開,陽光曬上我不願張開的眼臉。
我往被窩里縮了縮,假裝剛剛什麼事都沒發生,睡著的人是什麼也听不到的,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陶斯啊,我看你今天自個兒先走吧!咱們家甜甜身體不舒服歇個它一天,你得記得替咱們家甜甜跟老師說上一聲,啊?」
媽媽的京片子又滑又溜地從我房間的窗戶往下竄,傳到那倚門而望的少年耳中後,再快速地蔓延整條街道,之後響徹整個寧靜社區。
我的天,這還用的著說嗎?老師就住在距離我家不過十公尺遠的「束修新村」。
大清早除了蟲鳴鳥叫之外就是我媽的嗓門聲,他哪有可能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小甜甜」要請假?
就算整個頭埋在被窩里,也遮不住我悲慘的命運。
才一天耶!我才剛剛開學一天,剛剛踏進新學校,剛剛開始以為事情會和以前有所不同……可結果……
如果我能有個阿拉丁的神燈多好?只要拿著菜瓜布幫它東搓搓右洗洗,啥咒語都不用念,不管怎麼樣的願望都會「登登登登」的實現。
狂想。痴想。妄想。
卡通里的小甜甜希望能和安東尼或是陶斯在一起,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現實生活中的田恬,卻只希望擁有平常人的生活。
這樣的願望,算是奢求嗎?
***
是夢,這個夢才剛做,我就知道是夢了。
因為知道是假,所以我也不想夢的太投入,夢境一旦過于認真,就會失去原有的味道。
夢,還是朦朦朧朧的好。
夢中的我是個小不點,有多小自己也說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