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聰敲敲他的桌面,他微抬眼,表情不變。「有何貴事?」
「業務部門不會只有你加班吧?人都走光啦。」
「那又何妨?」他闔上檔案夾,不掩飾深鎖的眉頭,他隨手拿起筆筒里的拆信刀,在虛空中流利地比劃、裁切,彷佛能將郁結全數切割殆盡。
「宋子赫突然沒有了夜生活令人好奇,但留戀起辦公室就令人害怕了。」
「你先走吧。」他不準備交談,尤其是在田碧海連著三天拒接他電話之後。
「如果田小姐那邊不盡如人意,還有人等著你開口,煩惱什麼?一點都不像你了。」宋子聰在子字輩里斗志最不高昂,最隨遇而安,因此職等最低,得罪的人有限,說話也就單刀直入,不須拐彎抹角。
「你倒會猜?」宋子赫相當不解,他的煩惱為何能被旁人輕易地和田碧海連結在一起?
「有什麼難猜的?那個田碧海看你的樣子就是和別的女人不同,唔……我是說,就是少了那麼點熱情。不過,這也不奇怪,她看起來挺理性的,不像是玩咖,怎麼肯和你走這一段。」
「……」他越听越離奇,連宋子聰也能頭頭是道分析起他了,他的表現真如此走樣?
「說真的,你到底看上她哪一點?別誤會,不是說你眼光有問題,和前幾個比起來,她真沒那麼搶鏡,你想清楚了沒呀?」
「……」不,追求一名女性鎩羽而歸不是世界末日,他從未自認所向無敵,他也踫過名花有主、只能選擇和他保持朋友關系的女人,然而這次,他突然覺得渾身不對勁,一大早起床的動力消失了,寧願看著公文發呆也懶得到夜店把酒言歡,公務應酬全給推延,並且覺得所有女人的妝太濃、鞋跟太高、語助詞太多……
「我跟你打賭,她絕對是那種不戀愛則已,一戀愛就巴望進禮堂那種安全牌,干嘛想不開沒事去招惹她咧?你可別以為她像鄧欣這麼好打發。」
「……」禮堂?這說法值得探討。
「喂,你拿刀還真有樣子啊,當年不愧是醫學院的高材生,所以我說--你沒事不當外科醫生到這里來和我們湊什麼熱鬧啊?不覺得這里挺無聊的?」
他僵硬了一秒,立即將拆信刀歸位,不再翻轉把玩。
宋子聰不疑有他,接續同個話題︰「說到醫學院,我終于想起來了,這個田碧海某個角度和你當時那個醫管系的女朋友有幾分像,你覺不覺得?」
他臉色驟變,呆了一瞬,霍然起身拿起外套道︰「別胡扯了,一起走吧。」
他暗咒了一聲,發現記憶是流質的東西,如果沒有全面防堵,一找著空隙,它便大舉滲透進腦海,終夜讓他不成眠。
他需要安眠藥。
*****
醫院大樓里。
他沿著長廊左轉右彎,停在一間懸掛鐘志偉醫師名牌的辦公室門前。他敲了敲門,自動進入,不等辦公室主人邀請,自動抄了把椅子坐了下來,盯著對方看。
「好一陣沒來了,睡得好嗎?」鐘志偉扶了扶眼鏡,走近端詳他。
「藥呢?」他不由分說,直接伸出手。
「還是睡得不好?」鐘志偉沉默了一下,拉開辦公桌抽屜,將一個方形藥盒交給他,面上微有難色,躊躇地發了話︰「我是麻醉醫師,你應該找正規醫師拿藥,這樣不太好……」
「你以為我不明白醫師那一套?」他語帶輕蔑。「謝了,我只是懶得掛號拿藥。」
「工作可順利?」
「放心,不會弄垮宋家。」他搖搖手,一秒也不思逗留,轉身走到門邊。「我走了。」
「子赫,你得忘記那件事。」鐘志偉不是不明白,這是多麼多余的一句話,他只是非常想念從前的宋子赫,每見他一次,想念的程度就倍增。「人都離開了,無論我們怎麼做都沒有用的。」
「不是我們,是我,我從沒怪過你。」他反手掩上門離開。
真糟!他想,他越來越想見一個人了,意念催促著他邁開大步,朝著他的心早巳先飛抵一步的地方靠近。
第5章(2)
*****
她估計只有十分鐘。她進倉庫短短一段時間,小苗就喚了她三次。
「田小姐,客人間那張店門外的椅子可不可以打折?」
「田小姐,李太太那張餐桌什麼時候出貨?」
「訂便當嘍,你想吃哪一種?」
進出幾次處理完各種細節,她回到後方倉庫,十分無奈地站在梯子前,望著上方的置物架,正在猶豫要不要稍等一下再爬上頂端,免得小苗又有事,上上下下好不麻煩。等了一會,她一鼓作氣登梯,爬了三分之一,讓她頭痛的叫喚又竄進耳邊--
「田小姐,有客人喏。」這次還帶著不莊重的嘻笑聲。
「我在忙,你能不能先處理一下?」她不過是要拿個抽屜拉環的樣本,一定得如此波折麼?
「田小姐,客人直按殺進去嘍。」
未免太離譜了,她今天不巧穿了裙子哪。
忍怒咬牙,急忙倒退下梯,一落地轉身,所謂的客人直挺挺站在她前方,與她幾乎近身貼觸,嚇得她往後抵住梯腳。
宋子赫兩手斜插在皮外套口袋,一臉倦意,但眼神炯亮,犀利地注視她。她張口結舌,視線不知該往哪里放,他已經說話了。
「我想和你說個話。」
嗓音有些沙啞,似乎是睡眠不足的困倦造成,她點頭默許,他很少讓人有選擇的余地。
「你是不是一直想教訓我?從一開始?」
她不禁瞠目,無法接腔。
「那麼我讓你如願。」
「……」這句更讓她無言以對。
「你听好,我們繼續交往,你不需要愛上我,我喜歡你就行了,等你覺得我受夠教訓了,再和我分手,怎麼樣?」
「你……多久沒睡好了?」他穿戴正式,應該是直接從公司來的,現在是近午十一點半,他撐持了多久?
「沒多久,兩天。這沒什麼,我偶爾會失眠。」
距離上次見面有四天了。
「啊,那腦袋很亂吧,你要不要回去先休息--「
「我剛才主持了一個會議,和客戶簽了一個約,你說清不清楚?」
她揉揉太陽穴,感覺比剛才更頭疼了,她考慮了幾秒道︰「……呃,你的提議很特別,但是缺乏標準,什麼叫做‘受夠教訓了’?而且,故意當個被看透的騙子任誰都做不到吧?」
「你一直都很坦誠,平時連裝個樣子都不肯,怎麼算欺騙?‘夠了’的意思是,直到我真正愛上你,這樣很清楚吧?」他伸出右手,撫摩她的臉。
「但這是為什麼?」她無法直視那雙眼楮,卻無從回避;但這是一項不可能的任務,無論她對他過往的作為有多不認同。
「不為什麼,我想天天看見你,」他的聲音又更啞了些,接著嘆口氣,垂下臉,輕吻了她唇,再張臂環抱住她。「只想看見你。」
她偎貼住他溫暖的胸膛,略快的心跳頻率傳進她耳膜,令她的胃跟著收縮,不能自己;她結實陷入了兩難的境況,思緒一團混亂。
「可以和你借點時間麼?」
他並沒有準備讓她回答,一把牽起她的手,握得很緊,直接往外走,視線一直落在前方,沒有回顧,他的休旅車就任意停在路邊紅線上,可見停車時是多麼不顧一切。
當她發現他駛進了一條似曾相識的巷道,抬眼瞥見那棟她造訪過的大樓時,她開始後悔失去詢問先機。車子很快滑進地下停車場,停妥,下了車,他仍然緊緊握住她的手,她邊走邊琢磨著他的企圖,揣摩各種解套方法,但路程太短,電梯很快將兩人送達目標樓層,他的私人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