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還好吧?」他問的是大樓。
「很好。」她說的是他的手。「非常好。」
他听了眉開眼笑,「那今天晚上我們找個餐廳大吃一頓,慶祝一下好不好?」
「好耶!好耶!」小男生興奮得拍掌叫好。
「不好。」她揉揉仰望得發酸的頸背,不著痕跡抽回右手。「今天超市開張大特賣,我買了一些菜,大家在家里吃火鍋,我們要省一點。」
「噢。」兩個男生對望一下,不約而同聳聳肩。
「今天晚上確定不必出門了?」她問陳紹凡。
「確定,兼差暫時告一段落了。」
「那太好了!」她拍拍他的肩膊,「老兄,今天輪到你拖地了。」
***
拖把在拋光石英磚上使勁地來回磨擦,所經之地一片亮潔。「一、二、三、四……」她屈指數數,真的不對勁,怎麼數就是四這個數字,她揩把額汗,粗魯地把拖把伸到餐桌底下,「把腳拿開!」她粗聲粗氣地要求,桌底下兩雙腿合作地抬高,隨她任意擺布。
她直起腰,手臂掛在拖把柄端,下巴擱在手臂上,左右打量著奮力不懈在進食的兩個男生。她滿滿狐疑的表情引起陳紹凡的注意,他趁著舀火鍋湯料的空檔問︰「累了嗎?先吃啊!不必急著拖完,吃飽才有力氣。」
「謝了,我吃飽了只想睡覺。」她一口拒絕,仍是滿月復不解。她歪著腦袋審視吃得坦蕩蕩的陳紹凡,好一會兒,終于問了他︰「我覺得不太對喲,從我搬進來那天開始算起,有十五天了,三天拖一次地,最少得拖六次,我算一算,連同今天我總共拖了四次,所以這陣子你根本只拖了兩次,今天怎麼又會是輪到我呢?奇怪!」
「那就是你數錯了喲,我確定上次是我拖的地板,衣服是你晾的沒錯,浴室也是你清洗的,你是不是把三件事給搞混了?」他面不改色地吃下一顆魚丸,微笑看著她,「是不是感到很麻煩呢?如果感覺麻煩,我不介意修改打掃條款,一星期拖一次地、洗一次衣服也很理想,大家都快活不是紹凡,你愛說歪理是你的事,別拿我打趣,我不會被你違背真相的兩句美言捧得心花怒放,開開心心地伺候你們爺倆,听清楚了?以後不準再拿我開玩笑!」
「誰開玩笑了?」他抬起頭,視線剛好與她的胸部齊乎,距離是有史以來的近,近得百分之百讓旁觀者引發遐想,以為這一男一女正準備要調情。
只有他知道事實完全相反。自從為了讓胡茵茵安心搬進成家而對感情觀作出一番似是而非的表態之後,胡茵茵將之納為真理,不再把他當雄性動物看待,從此他的位階和小男生對等,有時甚至等而下之。
因為掃除了男女之防的威脅性,她在這個臨時湊和的家行動自在無比,又因為卸除了教職,不必維持形象,她簡直我行我素,宛如生活在女子公寓。以此時為例,她穿著不能形容為「辣」,但確實清涼到不行;她相當怕熱,加上正在執行勞務,上身只穿了一件無袖圓領緊身T恤,胸前的弧線畢現,穿一件簡單的休閑短褲,赤著一雙縴白的腿在整座屋子里穿梭晃蕩,全然不介意屋內其它成員的目光和感受。
當然,清涼扮相對目擊者來說是一種另類福利,他不會無聊到建議她端莊為上,穿起別扭的套裝活動,但這樣不把他視為威脅與他貼身對話,是不是小看他了?
「對不起喲,」她俯視他的眼,用悄悄話的聲量說︰「我不知道你因為對女人沒興趣把標準降得那麼低,能不能請你以後再說這種違心之論時演得像一點,免得我覺得你在調侃我,心情就會很不良,如何?」
「嗯?」他楞住,擱下碗筷,跟著站起來,換成他俯看她。「不像嗎?
我一向說話就是這個樣子啊,哪里不像了?」
「就……就是不像。」他一伸展高大的身架,氣勢立即倍增,她縮了縮肩,再補充兩句,「邊吃邊說,一點都不誠懇,對不對,小表?」
「對!」小男生拿起湯瓢,直往鍋里撈,「我可以再吃一顆魚丸嗎?」
「隨你吃。」得到一票奧援,她大方應允,挺胸斜瞅男人,」昕見了吧?」
「听見。既然你這麼注重誠懇的問題,我不介意配合你的看法讓你心情high起來,勞動服務的人應該得到一些鼓勵對吧?」
尚未理解這段話的含意,整張臉蛋突然被兜進兩只大手中,與他俯近的胡腮臉相逼望,他的五官瞬間放大,深褐色的瞳仁直勾勾盯住她,鼻孔呼出的熱氣噴在面龐,雖然他的手掌異樣的溫暖,她的寒毛在五秒間全體肅立。
「怎麼樣?美女,看見我的誠懇了嗎?夠不夠專心?需不需要借你一支放大鏡?」
她發誓只有三秒鐘,這個男人突如其來的動作只造成她三秒鐘的錯愕,他便陡然松了手,眉毛一挑,視線從她的雙目下移,途經脖子停頓片刻,再緩緩巡禮到胸口,最後以極為訝異的口吻問︰「咦?你這里又過敏了,好厲害的疹子,會不會癢?」
眼看那只手就要好奇地模上她的頸側,她毫不客氣一掌拍落他的手,後退數步。「你、你管那麼多做什麼?乖乖吃你的火鍋啦!」
丟了拖把,她三並兩步蹬上樓,不無後悔和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男人杠上,以致表現走樣。她回到臥房,對著鏡子檢視喉口以下的一片紅疹,萬分懊惱地吁出長氣。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三番兩次激惹出她身體最誠實的反應?但是沒道理啊,她對異性免疫了很久,就算例外出現,也不會是陳紹凡這家伙,她連他干干淨淨的原始面目都無緣見識,哪能輕易動了心?
「不會是生了病了?」她探探前額,模模頸脈,察覺不出端倪。「不像啊,莫非是內分泌失調?有可能,最近周期是紊亂了些,沒辦法,照料一個家就得這麼累……」她不停自問自答,漸漸安撫了慌張,平靜下來,紅疹亦消失大半。
樓下,模不著頭腦的小男生責備陳紹凡︰「你嚇到老師了。」
陳紹凡聳聳肩,重新拿起筷子,「我哪來的膽?我巴結她都來不及咧,她地板拖得比誰都亮。」
「你剛才撒謊喔,上一次根本不是你拖的地。」小男生得意地戮破,「你上次亂拖一把,越拖越髒,老師很生氣干脆自己拖,有沒有?」
他坦承不諱,「是又怎樣?你有意見?要不要我推薦你一起輪值日生?」
「……卑鄙!」小男生小聲抗議,「還好老師不相信你的花言巧語。」
「你這枝牆頭草,我幾時花言巧語了?」
「說人家漂亮——」
「咦?你敢說她不漂亮?你想不想一直有熱飯吃、有干淨衣服穿?」
「……」小男生不情願地噤聲。
「這就對了,讓她開心我們兩個就開心,懂不懂?」
「可是老師好像不是很開心,還生氣的跑走了。」
「那是害羞,明不明白呀?女生最會裝了。」他開始掃光湯底,什麼也不留。
真是害羞嗎?他回想那一片神秘的疹子、對著他傻怔怔不知所措、氣急敗壞地跑開,其實比較接近惱羞成怒才是。
「喂!我剛才說的是真的,不是花言巧語。」他思索過後,端起湯碗,對小男生正色說明,「別看老師精明的樣子,她某方面其實有點呆。比方說,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迷人的地方在哪里,老端著一副「有話快講、有屁快放」的表情,你相不相信,她八成就是這樣沒男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