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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

當時的月亮 第2頁

作者︰謝璃

門板再度發出驚人聲響,下一刻幾乎就要被卸下。她不再猶豫,一手滑開男人身後的窗子,向下窺望──底下是闃黑無人的住家巷道,目測離地高度,起碼有三公尺半高,萬一姿勢不正確,跳下去很有可能摔個七葷八素,或成了跛腳鴨,但怎麼樣都比遭不良份子火並的池魚之殃好。

她費了一番功夫跨出窗台,在突出僅五十公分的屋檐站定,反手攀住窗沿,往下一看,突感腿軟,真是知易行難啊。

「妳敢跳嗎?」男人在身後冒出一句,帶著笑意。

她轉頭,男人兩肘撐在窗台上,側臉近得就要貼近她,笑得十分起勁,白牙在黑膚的陪襯下極為醒目。他朝夜空仰望,若有所思道︰「今天星星這麼多啊!真該到山上看夜景的。」

她不禁隨之仰看──的確是繁星如碎鑽,躺在廣闊無垠地黑絲絨里。在光害這麼強的城市夜空,還能呈現得如此清晰,極為不易,但……此刻不是賞星的好時節吧?

他打量忐忑的她,充滿善意的微笑,「那些人真吵,對不對?喝杯茶也不得安寧。」

窗框窄小,兩人相距極近,她被迫看清了──男人前額亮潔,粗眉下的眼眶里盛著圓黑的瞳人,黑白分明,長睫如扇,眉宇高隆,唇寬而稍厚。他曬得極黑,乍看並不惹眼,細看有股耐人尋味的沉穩;身上的衣料隱隱飄散著家常的親和味道,混合著洗潔精和男人專有的淡淡體味。

她定定神,向下看,屏氣道︰「你別干擾我,我在培養跳下去的情緒。」

「等妳決定好了,他們早把這里拆了。」說話間,男人敏捷地跨出窗台,貼著牆面挪移到一根外露的粗圓水管旁,他抓住水管,借力使力,輕巧地蕩了兩下便直躍地面,穩穩站好,連搖晃一下都沒有。

她目瞪口呆,不禁暗暗叫好,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好身手。不過我寧願用跳的,也不想失手摔死。」

男人走到她底下,盤著雙臂道︰「其實不高,妳跳下來吧!」

說得倒容易,她小腿在陣陣抖動,幾公尺高的距離變萬丈深壑,視線開始模糊。大概看出她的畏懼,他伸出雙臂,「妳跳吧!我會接住妳,不會讓妳摔著的。」

她呵呵干笑──他沒看過新聞嗎?跳樓的人不是往往把底下路過的人壓死嗎?他看來很斯文,這個任務有點艱難吧?

「妳想待在上面一整晚嗎?」等了一會,他聳聳肩,「好吧,妳好自為之,我有事先走了。」不是恫嚇,他真的轉身走了。

「喂!」她月兌口叫喚,咬緊牙關,「我跳就是了,你別走啊!」有個墊背總比骨折好。

男人含笑地回頭,站定,重新張開手臂,「我數到三,不跳我就走了。」

「說好喔,你可別失手啊!」她不放心地叮嚀,很懊悔近日沒有禁口,多一公斤就多一分沖擊。

她閉上眼,在背後的包廂木門被摜破瞬間,縱身一躍。

好硬!這是兩秒後她落地的第一個想法。

好痛!她睜開眼,作痛來自于胸下肋骨和男人堅硬的骨骼踫撞的結果。男人在地上躺平,皺著眉隱忍不適,無奈地和趴在身上的女人四目交接。

「小姐,這是跳樓,不是跳海,妳閉上眼楮什麼都看不見怎麼安全落地?」

她抱著膝蓋像一顆球沒頭沒腦地滾落,他硬著頭皮接住,還是抵擋不了沖力,兩人重心不穩地倒地,他成了護墊了。

「對不起。」她尷尬地道歉,鼻腔里盡是男人的氣息。她一骨碌翻身站直,擠眉弄眼地揉揉發痛的胸骨,「你沒事吧?」

男人靜躺片刻,才挺身坐直,拍拍身上的土屑灰沙。站好後,四肢轉動一下,證明完好無礙,瞟看了她一眼,不發一語徑自走了。

「喂!」她直追到巷口,男人停步,是詢問的表情。兩人面對面齊站,她驚覺他這般高大,還被她扳平在地,可見方才下墜力道有多大。

「你忘了給錢。」攤開掌,「面都吃完了不是嗎?」

他愕然,顯然是訝異在此一番折騰後,她還記得要收帳。

他沒多說什麼,從皮夾拿出鈔票遞給她,眼神帶著審量,但並無不悅,嘴角輕松地揚起。她忽地發現兩手空空,低叫︰「糟!我的托盤!」

「妳不是邀月坊的員工?」他這才發現她沒有著服務生制服。

「當然不是。我是對面程家面館的人。」語畢,問號頓生,她瞇眼問︰「面不是你叫的?」

他搖首否認。

「糟!我又搞烏龍了,都是小余。」她搔搔腦袋。這男人,不分清紅皂白地把面吃了,等不到面的客人必定找上門抱怨了。

她話里的「又」字讓他笑紋漾開。他觀察了一下茶坊周遭的情形,好心道︰「小女孩,快回去吧!別讓家里人擔心,警察應該快來了。」

小女孩?

她模模垂胸長發,拍去頰上的泥灰,低下頭瞄了回緊裹在短T恤、牛仔褲里的成熟身軀,一路上不解──二十五歲的她,哪一點像小女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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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裊繞里,人群越聚越多,擠滿了陳設素淨的佛堂。

她歪著頭,數了數蜿蜒到堂外的人龍,扯高嗓門道︰「阿福嬸,今天只能看到二十號,後面的別再排了。」

向隅的來客嘩然,被點名的胖婦跳起來,沖到她的桌前,喳呼起來,「小聆啊,多算我一個沒關系啦!我可以等啦!拜托啦!」

她堅決地搖頭,不假辭色,「不行!辨矩就是這樣,這樣才公平,下次請早。」開玩笑,只要一破例,看到半夜也看不完,她還能有喘口氣的私人時間嗎?

「老鄰居了,今天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啦!」阿福嬸彎腰湊到她耳邊,悄聲道︰「我家那死鬼外頭有人了,我得想法子治治他,妳行行好啦!我多包紅包給妳。」

她翻翻白眼,煞有介事地操著台語道︰「阿福嬸,我大伯沒辦法調天兵天將幫妳趕跑狐狸精,妳該到附近那家神壇找人作法啦!」依她判斷,城里的大小廟宇神壇大概都被阿福嬸踩遍了,老公桃花依舊,才會死馬當活馬醫的找上她大伯。

齙牙嘴朝她撇一撇,扭著臀悻悻走了。

她環視一遭等著解困的男男女女,若有所感──她算是幸運兒吧!起碼此刻,她沒有非知道答案不可的人生困境,在簡單的天地里她感到自在自足。

這些不辭辛苦等候的人,無論是衣冠楚楚,或是面帶寒磣,同樣對命運如此地不確定、徨惑時,寧願將生命的答案交諸不相干的第三者宣之于口,才有勇氣面對抉擇或難關。她不很明白,日子無論好壞,都得自己過,決定權交托在他人手里,怎能算是完整自主的人生?

尤其是交給她那五年前突然宣稱「頓悟」,拋下人滿為患的賺錢診所不管的醫生大伯,她可不相信人生能變得有多彩色,他是連名利也舍去的人啊!

她走進問事間,將掛號單上的資料輸入計算機,再將排列好的客戶命盤打印傍紫檀木大桌後的中年男子,開始準備叫號。

「小聆,最近面館生意怎樣?妳媽還好吧?」程楚明接過資料,閑閑問起。

斯文秀逸的程楚明,每天在這間斗室里和三教九流為伍,傾听他人的煩憂,治療他人的心病,僅收取微薄的象征性酬勞,靠著舊日打下的豐厚家底生活。雖說是心甘情願,她也沒見他多眉開眼笑,反而益發沉潛,連面館都不大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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