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起來是個很需要听假話的人嗎?」已失去耐性。
「這倒也是。」她支著腮,認真地想了一下道︰「其實,說沒有感覺是騙人的,第一次在張醫師那兒看到你,是——有點嚇了一跳。你也知道,多半醫生要好看不大容易,我——那次是心跳快了那麼一點,不過,看了幾次也就習慣了,這大概就是邊際遞減效應吧。所以,我其實是很佩服那些瘋狂的影迷們的,可以為心愛的偶像做這麼多事。」
見他不置可否,她起了歉意,「我很無趣吧?我自小就是這樣,很難瘋狂的愛上一樣東西,因為,愛上卻得不到的痛苦很難捱,所以我就常常訓練自己,看見漂亮的玩具或衣裳不要看太久,轉頭就走是我最常做的動作,久而久之,還真的挺有效的,童年里讓我失望的事也就越來越少。不過,我也越變越無聊,女孩子都不大跟我玩,我沒那些漂亮的玩具啊!我只能跟男生玩騎馬打仗的,因為髒兮兮的,不美,他們也不挑剔。」
他靜默良久,各種雜陳的心緒在涌動著、滋生著……兩次吻她,事後見了面她都能處之泰然,不見她別扭,本以為是她的表面功夫使然,此刻听起來,都是源自于她對美好事物抗拒的訓練吧!這樣的訓練,會是淚水累積成的嗎?
他戴回眼鏡,扣緊安全帶,轉出停車位。「找個時間回你家吧!」
她稍稍詫異,他的問題有頭無尾,瞧他也沒有被取悅的模樣,卻還是願意陪她回家一趟,那個女病人說的沒錯,他皮相下的那顆仁心,比他的臉還吸引人。
這微小的發現,讓她起了小小愉快,來醫院前的煩惱很快被拋諸腦後。
第五章
她蹲在輪椅旁,細心地替男人已切除右肢的下盤蓋好薄被,再起身推開窗子,讓新鮮空氣透進昏暗的斗室。明知門口有雙眼楮在虎視耽耽,她仍倚在男人耳旁,嗓子壓得極低,「爸,這錢給你,你想吃什麼,叫小弟替你買,要藏好喔!」
她背對著門口,將一疊扎好的鈔票塞進頭發己半花白的父親手中,不舍地注視那雙紅了一圈的眼楮。
「小楠,對不起,爸爸無能為力……」方明洋緊抓住她的手,想說得更多,卻哽塞得厲害,他抖著下巴,低頭靠近她,「你在外面,要好好照顧自己。這個成醫師,人怎麼樣?」
「他很好。你瞧,我是不是比先前胖了點?」她笑咪咪,將父親粗厚的掌貼住自己的臉。
「那就好,那就好……」方明洋欣慰地拍拍她。
「爸,媽對你,好不好?」這句話幾乎是以唇形完成,是她離家這陣子最牽掛的一件事。
「好、好,遺囑還沒寫呢,當然好!別擔心我,好好過日子去吧!你該過你的日子的,現在還不遲,不必管你媽怎麼想,薇薇的事……是遺憾,不是任何人的錯,用不著你承擔。林庭軒,終究與方家無緣,不能強求。你快走吧!待會你媽火氣一來,你弟弟又要哭了。」
她顫巍巍地直起身,含淚笑著,「爸,我會再找時間回來看您。」
案女倆交頭接耳地說了好一會體己話,方母覷了一下守在身後的男人一眼,低著尖嗓子,「好了,太晚了,你爸要休息了。」
她再看了父親一眼,舉步艱難地走出斗室,朝一臉緊繃的方母說著,「媽,麻煩你把維他命每天按時給爸爸吃,菜盡量清淡一些……」
「知道了,他生病也不是這一天兩天的事了,用不著你提醒。你要是肯听話,你父親現在不就舒舒服服讓林家佣人侍候著了?」利眸掠過她的臉,恨意從未因她消失這一段日子而消褪。
「對不起。」她僵硬地抱歉,看向成揚飛,他伸出手,握住她,兩人並肩走出方家。
「謝謝你。」她盡量顯得情緒不受影響,一走在陰暗的巷道上,便放開他的手。
「你之前一直未能離開家,是為了你父親吧?」行動不便,處處透著無可奈何的方父,應是她唯一的掛慮。
「嗯。我父親沒生病前,很照顧我的。」她兩手背在身後,語氣很淡,似乎不願詳提。「他運氣不好,有糖尿病。」
他暗忖——依她先前所言,方父恐怕病了很長一段歲月了,否則方楠的童年不會如此缺乏色彩,在需要家人照應的情況下,對方楠的呵護應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是他難免疑惑,方母對女兒的恨意超乎尋常,對待方楠的手段更不近情理;而方楠,除了消極的對抗,幾乎不為自己辯解,那事事不強求的習性,有超出表象難以言說的過去嗎?
「吃點東西吧!我肚子餓了。」他看不出異樣的提議。
她微偏頭,表情古怪,「你從不吃宵夜的。」
他工作量不小,但不常吃得講究,如果沒有緊急手術熬夜,通常入夜後不再吃晚餐外的東西。他坐著看診身材還能維持,和節制飲食有很大關系。
「現在突然想吃了,走吧!」他自然地牽住她的手,口吻是少有的輕快。
她任他牽待著,慢慢理解地笑了。
他是想讓她恢復愉快的心情吧?他以為女人藉著大吃一頓,能忘記很多煩惱嗎?
「成醫師,你真是好人,如果你對女人也能這樣就十全十美了。」她嘆息地為他下評注。
「你不是女人麼?」他回瞪她。
「我不一樣啊!」和他那些過往的女人相比,是大大不同。起碼,她連嫵媚都稱不上,她也沒機會學會,最重要的是,她和他,根本上就——
「我們不是同類。」她月兌口而出。
「你不是不在乎皮相?」再者,他一點也不認為她長相普通,她從未察覺自己是顆蒙塵的珍珠,她雖不若方薇美艷,但自有動人之處。
「和皮相無關,如果不是曾讓你看診,我們的生活圈一輩子也不會有交集的,你在天,我在地。以前林大哥也是費了好大功夫才讓林家接受姊姊的。」她仰頭看著星空燦爛,看看竟入迷了。
「星星在雲端久了也會損落,我們都是人類,說什麼同不同類!」他不以為然地隨著她仰看夜空。
「真好看。成醫師,那顆最亮的是什麼星?」她指著天上。
她沒有听到回應,因為下一秒她摔不及防地被他的身軀猛烈撞倒在地,半趴在地上。
一切來得太突然,她眼冒金星,一陣驚駭,身體雖無恙,神智卻一時不清。她抬頭尋覓成揚飛的蹤影,他倒在不遠處的路燈下,兩個陌生男人下了車走向他,藉著微弱的燈光視察他的相貌。
「是他沒錯!」其中一人道,模了模他的鼻息。「我車速算得剛好,應該只是昏了。」
「快動手!朝臉上劃兩刀就行了。」另一人點頭示意。
她心跳劇烈,大喊,「別踫他!為什麼撞我們?」
兩人轉頭看向她之際,成揚飛長腿一旋,一名凶徒倒地,他趁勢爬起;倒地的凶徒手腳很快,扯住他的雙腿,兩人滾跌一起。她奔過去救援,被另一名男子擋住,狠推了她一把,她腿一拐,踉蹌倒地,看見男子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閃亮的利刃怵目驚心,直逼地上糾纏在一起的兩人。
地上的兩人不放棄制服對方,你上我下地變換位置,難以被鎖定目標;男子機警地看著四周,失去耐性地狠踹了成揚飛頭部一腳,成揚飛隨即仰躺不動。她震駭已極,不顧扭傷的痛腳,直沖過去,緊緊抱住成揚飛頭部。
背後一股陌生的麻刺割過,她忍著不適,兩手死命不放,將成揚飛的臉緊埋進胸房,一絲空隙不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