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舉起手,縴指指月復輕按,再輕輕擦過,好奇地審視一番後,傾著頭看他,「你被劃了這一刀,對方是不是被砍了三刀?」
他嗤地失笑,搖頭,「我沒還手。」
「那——就是你做錯了事?」她小心翼翼問。
他想了想—點頭默認。
「那——那個人還會再找你嗎?」
他眨了眨眼,略慢回應,「應該不會了。」
她狀似松了口氣,喜笑道︰「那就好。」她伶俐地下了床,說著︰「我去開冷氣,對不起,害你熱壞了。」她胸口一陣難受,他如此信任她,連試都不試冷氣是否真壞了,她不該隱瞞他任何想法。
他掣住她細膀,有說不出的意外。「你不想知道那個人是誰?!」
她抿了抿嘴,欲言又止,只凝望著他,良久,她低下頭,「你也沒問過我小時候妹妹為什麼被打破頭,為什麼她不回來了,只讓我一個人顧著女乃女乃。所以,過去的事,如果你說了會不開心,就別說了,我不介意。」
他肘臂微施力,她又坐回他面前,兩人近得鼻息可聞,他扶住她單薄的肩,徐徐呵了口氣,柔聲道︰「葉萌,我現在想知道,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無論那些事是什麼,它畢竟堆積成現在的你,無論是快樂或痛苦,我與你一起承擔。」
她听罷,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的濕意,想擠出若無其事的笑,發現有困難,索性放棄了努力,視線垂落在他的疤上,低啞緩慢地說著︰「妹妹——在十一歲那年,被……那個自稱叔叔的人……侵犯了。女乃女乃店里忙,無暇他顧,妹妹嚇壞了,什麼都不敢說,連我也瞞著。直到有一次,那個人,也想對我……」她咽了下口水,喉頭干澀依舊,他握緊她。「我拚命反擊,拉扯間,妹妹剛好放學回家,發現了,她發了狂似的用地上的酒瓶拼命往他身上砸,砸得他頭破血流。他只來得及回擊一次,妹妹的額頭就破了,血流了滿臉,額頭上的疤,到現在還在,她總是留著劉海遮住。後來,我才明白,早在那一天之前,我就失去她了,她已經不一樣了,即使女乃女乃威脅那個人,把他趕走。妹妹從高中開始,就幾乎很少回家了,她要切斷一切過往,徹徹底底的,連同我和女乃女乃,都要從記憶中鏟除。因為只有我和女乃女乃,知道那件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她要一張空白的過去,沒有被污染的過去。我從沒怪過她,一點都沒有。」
她只抹了一次淚,眼眶一直是干涸的。靜謐里,她看看床頭的鐘,對他笑道︰「今天太晚了,你明天還要早起,下次有空再聊吧!」
她想移動下肢下床,他卻定定看住她,像能穿透她的眼,大掌緊緊束住她兩只手腕。她動彈不得,莞爾道︰「你不是要留我下來吧?可是今晚一點也不浪漫,而且我也困了,明天有好幾個客戶要拜訪呢!」
他還是不說話,一只掌扶住她後腦勺,將她的小小頭顱按壓在果胸上;另一只手勾住她的腰,拉近她,帶著她往後徐徐倒下。兩人密密貼合,她像只在他羽翼下的雛鳥,被環抱得無一絲間隙,體味汗液交融著。她有些迷惘、有些惴惴不安;但他一味不動,只用肢體裹住她嬌小的身子,細吻在她發上移動,沒有更進一步要求。
「你想抱著我睡?」她悄悄問。
「嗯。」
「到天亮?」
「嗯。」
「可是……這樣很熱……」已分不清是誰的汗了。
「不要動。」
她閉上眼,他的心跳沉穩篤實,將她心底掀起的波動重新撫平。安靜一陣後,她竟感到有絲涼風輕掠過,躁熱平息了不少,她伸出左手,環住他的腰,安憩在他臂彎里。在睡意降臨前,她含糊不清地說了句,「趙剛,我很好,我沒事。」
他睜眼,又合上。他想說,卻說不出口的是,她堅毅的笑靨,在陽光下,與他內心始終驅之不散的陰霧成了對照;他留住她,就是因為她帶來的那道光和熱度,慢慢讓霧散去了。在他決定將愛之前,他早已走向她。
第八章
那雙手姿態十分純熟,剪子在枝丫上穿梭來回,多余的枝葉、花苞瞬間掉落,與他在職場上的手法一致,無益的枝節,再美再茂盛,都必然剪除,才不會侵蝕主干的豐姿。
「你有一陣子沒來了,公事再忙,吃個飯也該無妨吧?」李學謙放下園藝剪,除去手套,滿意地看著親自栽培的蔓生玫瑰。
「……」趙剛笑而不答。
「杰生表現得怎樣?听說你多派了案子給他,這樣也好,他總要多歷練,年底考核就交給你,不必手下留情,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李學謙搭著他的肩,一同走回屋里。幫佣已將花茶及器皿準備好,看見他們進來,分別倒了一杯,再將托盤取走。
他抬起頭,開門見山,「爸,我正要告訴您,再過不久,我將答應奧菲公司的條件,到香港去任職,杰生的事,我沒辦法幫您了。」
話一出,李學謙暗了臉,不作聲良久,食指在磁杯邊緣敲打著。但畢竟是慣見風浪的老手,笑容很快浮現,帶著少許探測,「奧菲公司的性質和肯崴相同,你這一去,除了待遇增加,領域並無不同,何必再去適應新人事?再過兩年,你就可以升為董事,並不需要多此一舉,另起爐灶啊!」
他啜了口花茶,雖靜默不語,李學謙已從他臉上讀到了他的決定——難以更改。
「是為了杰生?」
他搖頭,「要這麼說也行,有我在,他很難心平氣和做事。爸,就到此為止吧!從前我欠你們的,以及媽去逝前要求你為我做的,都一筆勾銷吧!我不恨任何人,也請您原諒,我無法帶領杰生。坦白說,我相信他的能耐,這是真心話。」
李學謙頷首,沉穩的面上表情凝結,灰白的壽眉擰起,緩聲道︰「如果是真心話,那就再告訴我一次,你到香港去,是不是為了薇安?」
他眸色轉深,瞬也不瞬,傾倒的花茶溢了些在手指上,毫不覺燙。
「我從前說過,薇安的事我不怪你,這是她自己的選擇,事過境遷了,都該各自過各自的生活。杰生怎麼想是他的事,不需隨他起舞,你若因此賠了自己的婚姻,是大大不智。你雖不是我所出,但我真心愛你的母親,偉生是她為我留下的唯一,我很安慰,他現在才十五歲,有你一半相同血緣,我不把你當外人,也希望你把偉生當弟弟看,將來別疏遠了。至于杰生,就順其自然吧!」語重心長下,老態微微在疲憊中顯出。
「我明白。」大掌蓋住李學謙起皺的手。
「葉萌呢?」李學謙忽提起,「上回我到你那兒,走時經過管理室,听管理員說趙太太東、趙太太西的,我還以為蘭萱又和你復合了,听形容應該是葉萌。怎麼搞的?你讓她住進去了,未來又要去香港,你怎麼收拾這件事?」
他微驚,李學謙去探新居那次,葉萌還特地避開,沒想到還是被精明的李學謙識破。
他不做解釋,直言道︰「爸,我做的這一切,為的就是要有新的開始,薇安的事,也該有個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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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在一樓開啟,瞬間擠進三個外型各異的婆婆媽媽,他不經意一瞄,急忙將目光調回手上的《經濟學人》雜志,默數起電梯上升的樓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