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憐愛地吻她的眉心、睫毛。她進步很多了,原本不習慣肢體踫觸的她,到能處之泰然地與他調笑,偶爾還會主動吻他,使他日日有驚喜。
他承認他迫不及待想一親芳澤,然而他逐漸明白,看似獨立的梁如意,骨子里非常缺乏安全感,這和她自稍懂人事便被硬硬生送給生疏的姨母扶養不無關系,即使姨母對她視如己出,但曾被生母挑選為減輕家中負擔的對象,置外于原生家庭的印象太過深刻了,因而無法對親生父母釋懷。
這樣的情結發展到男女感情上,很難短時間內將自己全然交托給對方。這也是他對她較有耐心的緣故。
「妳慢慢嘗,我還有些店務要處理,他們會招待妳。」他揉揉她的發,不舍得地離開。
她滿懷著喜氣,不覺得孤單,個人嘗著他給的幸福之味。
包廂門再次敞開,她埋頭吃著,含糊道︰「太多了,我吃不下了。」
「不多,這些菜不到菜單上的三分之一,不嘗嘗怎能了解斐然的喜好。」
她忙不迭吞下口中的什錦素丸,難掩詫異地迎視親端試菜過來的張芸。
「別緊張,上次只是意外,這次我會小心的,妳不會還記在心上吧?」大方地提及彼此的心結,態度自然又周到,這是梁如意也自嘆弗如的。
「怎麼會,妳是他的好伙伴,店里都要靠妳。」她不自在地說著台面話。
張芸布好新菜色,淺笑道︰「服務生忙不過來,斐然在和合資的朋友談事情,怕怠慢了妳,所以我幫個忙送菜。」
「噢,麻煩妳了。」
「需不需要說明下這些菜色?」張芸拿起菜單。
「不用了,我不講究的。」對方的殷勤讓她食不下咽,直覺上她和張芸大概連普通朋友也當不成。她並不準備為了方斐然和她歡樂一家親。
張芸瞟了梁如意幾眼,她不是不明白男女間的緣分很難秤斤論兩去斷定,她自忖了解方斐然,當年彼此也是兩情相悅才交往的,她對自己的魅力有一定的自信,然而方斐然這次的選擇令她懷疑,他是憑著直覺和沖動作出決定,還是深以為梁如意最適合作他的終身伴侶?如果是後者,她可要為自己叫屈了,有幾對男女可以在工作和生活質戚上如此契合的?
梁如意算是別有韻致,但生活上喜嘗鮮嘗新的方斐然會獨沽一味?
「希望他這次是真的覺得幸福才決定要結婚的。」張芸保持著誠懇的微笑,伸出食指捺去她嘴角的芝麻粒。
「嗯?」她不準備問問題,她猜即使她不過問,張芸也會主動告訴她那段情史。她並不是不好奇,而是時移事往,知道了平添煩惱不快,何必自討苦吃?
「莊以欣不回來,確實造成兩個男人很大的壓力。其實感情的事誰是誰非難定得很,只是在這當口,斐然選擇了結婚,不得不讓人訝異。當然,你們雙方如果感覺對了,作這個決定,旁人無從置喙,我是誠心希望你們幸福的。」張芸成功地開啟了話題。
「斐然要結婚,並不需要朋友首肯,我們自有判斷。以欣和顏家齊婚姻問題由來已久,斐然何必為他們承受壓力?解鈴還需系鈴人不是嗎?」她謹慎地對應。
坦白說,她覺得方斐然為顏家算是仁至義盡了。
「那當然,如果他沒有愛過莊以欣的話。」張芸不滅笑意。
她再怎麼鎮定,听到這句話也無法面不改色。她意識到潘朵拉的盒子被掀開了一角,即將在她心中掀起不可測的風雨。
「妳了解莊以欣?」她不著痕跡地問。
「間接的。我和斐然以前無話不談,莊以欣和顏家齊來過店里幾次,妳應該曉得,妳和她某個角度很神似吧?初次見到妳,我心里就想,斐然到頭來還是喜歡這一型的女孩子,畢竟初戀是最難忘記的。」
「初戀?妳不會告訴我,他二十幾歲才開始初戀吧?」她旁敲側擊像事不干已,但笑痕逐漸從眼角眉稍淡去。
「當然不是。」張芸呵呵笑起來……「他高一就認識了小他兩歲的莊以欣,如果不是他,顏家齊也不會遇見莊以欣。斐然和以欣的小戀愛談了一年多,顏家齊就介入了,他追求手段高明,斐然也大方,把莊以欣讓給了好朋友,妳也知道方、顏兩家關系密不可分,為了一個女孩子壞了兄弟情誼,可不是斐然做得出來的。」
她表情靜滯了很久,半張著檀口說不出適當的話,她移動筷子夾了口菜,味同嚼臘地吞下去。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顏家齊和莊以欣也結婚了不是嗎?」她喝了口酒,用杯身遮去她漸不受控的面部神經。
「是啊!小兩口愛情長跑分分合合了多年,能結成正果大家也松了口氣。可惜他們婚後爭執仍然不斷,莊以欣受了委屈總往斐然那兒跑,斐然的壓力可想而知,一個舊愛、一個情同手足,怎麼偏坦都不對。」
至此,張芸開始佩服梁如意了,姑且不論她知情多少能不慌不亂不露情思地談論這些糾葛,方斐然對她的傾心其來有自。
「他們自己的事,不該讓斐然蹚渾水,總不能替他們作媒又包生兒子吧?」她深吸口氣,穩住陣腳,很不容易地堆擠出笑容。
「說得好。我也是這麼想的,倒是莊以欣可不是這麼想的。半年多前那一吵,顏家齊氣急攻心的一推,把她肚里的孩子給推沒了,莊以欣再也不回顏家,在斐然家借住好一陣子,顏家齊怎麼求都求不動,兩人絕裂到斐然差點受池魚之殃。」
她掩住嘴,猛然想起自己在顏家齊面前孟浪的一番指責。她到底做了什麼?
「追和斐然無關。」她堅定地看著張芸。「他們該為自己做的事負責。」
張芸頓了下,換了張新奇的面孔,正視她梁如意對自己的愛情有多堅持呢?
「是啊,壞就壞在斐然不該瞞著顏家齊陪莊以欣回她加拿大的娘家,原本以為她只是回去散散心,誰知道一去不回,她怕父母指責,連娘家也不聯絡了。妳說斐然該不該負責?」
她手一松,筷子掉落在盤子上,醬油濺到下巴和衣襟,張芸神態自若地拿出紙巾替她仔細擦拭著。
「妳在顏家見過那個片子了吧?」張芸發自內心地笑了。
「什麼?」她已經神魂不聚了。
「莊以欣在溫哥華失蹤前的影像,顏家齊常拿來睹物思人的憑借啊!那就是斐然那回替她拍的,他從加拿大為顏家齊帶回來的,就只剩這麼一點東西,所以啊,要他沒有壓力是很難的,畢竟是斐然見到她最後一面,不是顏家齊。」
她用力眨了眨酸澀的眼楮,兩手撐住桌面,困難地站起來。
「怎麼了?」張芸扶住她。「我沒說錯什麼吧?」
「張芸,」她搖搖頭,強自站穩。「妳的目的達到了──妳打擊到我了,但是我還是謝謝妳,告訴我這一切,我不怪妳。」
張芸震懾住,目視她步履蹣跚地離去。
第八章
「媽,如果台北下雪有多好。」她對著玻璃窗呵了口氣,指頭在霧氣上畫著圖案。
梁少芹下班剛進客廳,從角落飛來的一句嚇了她一跳。
「妳不是頂怕冷的,什麼時候喜歡雪了?」梁少芹開了立燈,燃亮一室黑暗,梁如意獨自站在客廳一隅不知多久了。
「對啊!如果下雪了,氣溫一定是降到零下幾度,太冷了,我就可以不出門了,因為下雪而窩在被窩里,這個理由好不好?」她再次呵了口氣,指頭不停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