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起伏的肩膊,震呆了小瑜。「我不是故意要罵妳的,妳別哭啊!別哭好不好,我跟妳道歉啦,對不起啦……」她趕緊手足無措地哄拍著杜蘅。
那絕望的哭聲,回蕩在幽暗的空巷里,驚跑了幾只藏匿在附近的野貓、野狗,也帶走了杜蘅的愛情。
電話不斷地在響,響了十幾聲還毅力無窮,不肯罷休。
她從被窩里伸出一只手,模到了地上的電話,抓起放在耳邊,喑啞地「喂」了一聲,對方顯然被這宛如從地獄傳來的回音嚇了一跳,頓了好一會兒,才遲疑地問道︰「杜蘅嗎?」是陳秘書,三天以來第一個問候她的人。
「是。」腫脹的眼皮睜不太開來。
「妳還在睡覺啊?妳還好意思睡?三天沒來也不請假,妳的經理阿娜答臉色很難看妳知不知道?妳別以為他不敢開除妳,他可是鐵面無私第一名,妳再不來,以後想天天跟他面對面就沒機會了……」連珠炮一觸即發。
「陳秘書--」她咳了一聲,清清喉嚨。「對不起,我忘了告訴妳,我前幾天被開除了,妳得另外再找人了,我抽屜里的雜物麻煩你幫我丟掉,對不起,謝謝妳……」
「開除?誰開除妳?我怎麼不知道?尼克嗎?為什麼?」問題也像連珠炮似的接連而來。
「我很累,還想再睡一會兒,有空再聊,再見。」她掛上電話,想了一下又拿開話筒,放在一旁。
她知道她不能再躺在床上了,再躺下去,她可能會全身結蜘蛛網,死在家里沒人知道。雖然感覺有如世界末日,但還是得賴活下去,否則她那瘦皮猴叔叔一定會哀痛萬分,悲嘆養女不孝,還沒得到回報,就先折損旗下精兵一名。
她胡亂地梳洗穿衣,全身輕飄飄地使不上力,勉強喝了一杯熱牛女乃,止住了暈眩感後,便拎起背包,走出蛹居三天的房子。
她搭了計程車,用完錢包里最後一張百元鈔票,直達征信社那棟破公寓樓下。
撐著樓梯扶手,她用盡殘存的力氣爬上五樓,喘著氣走進大門,和正要送客人下樓的杜明打了個照面。
杜明往後一躍,滿臉驚訝地指著她,「妳……就算要瘦成瓜子臉,也不必把自己搞成像嗑了三打迷幻藥的鬼吧?」
「我沒事,我只是沒吃飯,待會幫我叫個便當吧,我沒錢了。」她歪坐在會客區的沙發上。
「妳交的是哪門子的男朋友,竟讓你這樣餓肚子?」杜明不滿地數落著。
收拾好客人用過的茶具,張瑛走了過來,拍了拍她的面頰,「要減肥也不能用太激烈的方法,會傷身的,而且也不好看,那顆石頭不會喜歡的。」
她不發一語,從背包里拿出未送出的禮物和那支花了她大半個月薪水買的手機,怔怔地瞧了起來。
「這是什麼?要送誰的?」杜明拿起包裝完好的禮物,搖了搖、听了听。
她宛若未聞。「叔叔,你猜--」她兩眼望著窗外湛藍的晴空,「現在洛杉磯的天氣是不是比這里涼了?」
杜明呆若木雞,循著她的目光望向那片夏末藍天,杜蘅眼里的荒涼漸漸溢了出來,感染了身後的兩個人。
秋天快來了。
他很不想來的,但是車子在附近的道路無謂地繞了好幾圈,他又下不了決心揚長而去,等他為自己找出好幾種借口之後,車子已經停在征信社樓下了。
兩個星期了。
他隱忍了兩個星期,不聞不問杜蘅的消息,用了陶養多年的自制力,若無其事的度過完全見不到她身影及笑語的每一天,他自忖表現得很好,在公司每一對隱約帶著責難的眼光中行事如常,不見失衡的情緒。
但是他查看手機留言的次數增多了;一走出電梯,總要四面探看好一會,似乎期待有人會從角落一躍而出孩子氣地纏上他;走進辦公室,他會到處嗅聞著空氣中是否飄散著那獨有的肌膚氣味,也會注意有沒有精致的手工餅干留在桌上。一整天過去後,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收拾好桌面上的紙張文件,他忽然看見了玻璃桌墊下的幸福御守。
可惡的杜蘅!不消失得徹徹底底,盡留些蛛絲馬跡讓他不斷想起她;尤其是在他生日那天,還用那雙滿含悲絕的眼神看了他最後一眼,令他沒來由地產生了罪惡感。
丙真是不成熟的女孩子,竟然當著他人的面問出如此無禮的問題,還以夸張無比的速度跑人,害他接下來的幾個鐘頭,在前來為他慶祝生辰的眾友人間,心神不寧地度過了一晚。
他永遠忘不了安娜邊用熨斗燙平被雞尾酒潑灑後,已經清洗烘干的套裝,一邊用意味深長的語氣戲謔道︰「到底哪個才是你的表妹?你不是只有一個表妹嗎?」
他沒做錯決定,他們是不適合的,瞧她情緒一有起伏落差,就連著幾天失蹤不來上班,說不干就不干,完全不管公司是否能正常運作……呃--雖然她一個小小的助理,對公司的運作是沒什麼影響,頂多是陳秘書的臉皮繃緊了些,碎碎念了好幾天,但是起碼的職場禮數她也該遵守,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啊!至少要交代一下她今後的去向……
去向?她今後的去向他還管得著嗎?他從此可以清清靜靜地過日子,不用陪她去看自虐的恐怖電影了;也不必被她硬拖進狹小的空間里照那些無聊的大頭貼;更不用擔心在夜晚行經天橋時,會看到她像瘋子一樣對著橋下川流不息的車流大喊道︰「我愛石崢,我愛石崢,我愛石崢……」讓他在一旁尷尬地假裝不認得她。
那麼,他現在為何出現在此?
他曾經好幾天在深夜「順路」經過她家樓下,但沒看到燈亮;也曾經撥打她的手機想試探失戀以後的她恢復元氣了沒有,卻總是轉到語音信箱,他承認自己有點擔心她,「純粹」的擔心她,畢竟她還年輕,承受力不如他……
是的,以一個過往情人和舊上司的身分來探望她並不為過,他可以禮貌地走進征信社,問問她的親人她活得還愉快嗎?然後祝她一切順利……
他的腳跟他的思緒一樣快,一回神他已經站在征信社門口了,不斷朝里面探頭探腦。
「石先生?」端著一壺茶從廚房定出來的張瑛看見了他,訝異地喚了聲。
「石頭?」正歪在扶手椅上打盹的杜明耳尖,揉揉惺忪的眼。
他不自在地笑了笑,朝兩人頷首。「我是來問候杜蘅的,她不在我們公司做了,不知道找到工作了沒?最近還好吧?」
「問候?」張瑛不解地看向杜明,只見後者冷笑了一聲。「石先生,你不知道嗎?杜蘅到美國依親了呀!她去找她母親,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了。」
「美國?」他的笑容霎時消失,但彈指間又恢復了冷靜。「張小姐,杜蘅不過消失了十幾天,就算辦簽證也不可能這麼快吧?即使可以這麼快,以觀光名義又能在美國留多久?妳怎麼會說她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了呢?」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大概是在替佷女出氣,所以想唬唬他吧。
「石先生,」杜明坐直身子,來回打量了他一圈,嘿嘿笑道︰「你真的和杜蘅交住餅嗎?她在美國出生,拿的是美國護照,買張機票就走人,還有什麼好耽擱的?」
他胸口一凜,憶及杜蘅曾經談及的身世,知道杜明所言不假,平穩的心跳開始失了序,他強自鎮定,表情不變的問道︰「那麼,兩位應該有她的聯絡電話吧?我想親自問候她,既然沒有機會送她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