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馨走進言若水的辦公室,正躊躇著見面第一句話要如何開場,卻不見他坐在辦公桌前。
他斜倚在角落的小沙發上,支額閉目小憩。
她放緩足音,步步挨近,在另一張沙發上坐下。
有多久沒有仔細凝神注視他了?從他離開她住處那晚,他沒有再主動見她,期間通過幾次電話,他不是在忙,就是疏離的客氣應對。她這一生沒有想過的是,有一天,男人會先行離開,而不是她陳馨說了算。
但再多的自尊、憤怒、不甘,全都在隨之而來獨眠的夜晚化為思念的磨難。白天有繁忙的廣告業務經理一職在身,她暫可忘卻;待華燈初上,她幾乎無法逐一面對住處中每個他曾留下的痕跡,固執無法撐太久,等不到他回頭,她便來尋他了。
他俊朗依舊、氣質沉篤,修長的手指覆在一本攤開的醫學雜志上,白袍垂掛在一旁,簡潔的發型讓他更顯年輕。
她激動的靠過去,目不轉楮的采索他的五官,他傳來的幽微氣息,全然不受醫院彌漫的藥物氣味所侵襲,緩緩透著一股清新。
她情難自禁的覆上他的唇,薄而柔的觸感依然,她閉上眼,全心全意地回味這個吻。
他驀地睜開了眼,熟悉的「歡沁」香水味包攏住他,他抓住她的肩頭,微微推離她。
她不以為忤,露出貝齒,嬌俏一笑。
「怎麼突然來了?」他鎮定地掩住錯愕,端坐好身子,抹了把臉。
「我想你!」她沖口而出。
她的話同時驚住了兩人,鼻息間的熱氣流動著相異的情緒,他看著那雙熱切的美目,一絲歉疚油然而生。
「對不起,馨馨--」
「不用說對不起,我陳馨不需要別人抱歉,我只想知道,我真的一點令你留戀的地方都沒有?」她平直溫婉的語氣,含著藏不住的期盼。
「馨馨,那不能改變什麼。」
「可以的,我不介意你在外面遇見誰,我們還是可以和從前一樣,只要你不離開--」
「馨馨--」他語氣下沉,面目保持溫和。「如果我是這樣的人,妳當初會喜歡我嗎?」
陳馨噤了口,卷翹的睫毛閃了幾下,她再一次感受到,這個男人將工作上的冷靜用在她身上時,是如此令她難堪,而她仍執迷的眷戀不已。
「她真的比我好?比我更漂亮?比我更貼心?」她耳語般地輕問。
「別把自己拿來比較,那不是好的處理方法。」他抬起她的下顎。
她再度看進他眼底,他沒有回避的與她對視,在電光石火間,她終于明白了一件事,所謂誰比誰好,都是事後諸葛,真正的原因只有一樣--愛消失了。當愛不存在時,其它解釋都是借口,所以他連借口也不必找,因為三年來他未曾欺騙過她。
她的一生至愛,就這麼無疾而終,她連憑吊的機會都沒有。
她勉強的擠出微笑,略帶哽咽聲道︰「那麼,若水,再吻我一次,最後一次,你不會吝惜吧?」
她的黑眸淚光浮現,沒有歡愉的笑意掛在嘴角,他首度見到傲視群芳的陳馨,帶著乞憐的眼神看著他;在情場里,她一向自許是尊貴的女王,絕不容許低聲下氣,更何況只是為了一個吻?
他嘆了口氣,俯下臉,貼住她的唇,她如溺水求生般緊攀住他的脖子,柔滑的舌深入與他交會,態意掠奪,像是此生最後一個吻。
李帆指著走廊盡頭左手邊透著燈光的房間道︰「那間就是他的辦公室,他剛開完會不久,應該還沒走。」
沈彤對她欠身,感激道︰「謝謝妳,李小姐。」
「不客氣,我剛好下班沒事,快去吧!」說完,李帆踩著輕快的腳步離去。
沈彤調整一下漸快的呼吸頻率,將散垂的發絲別在耳後,軟料長裙在走動間拂過雙腿,她有種不真實感,彷佛不該置身此地。
她走到一半,趑趄不前,有些猶豫起來,她該不說一聲就來到他的殿堂嗎?
他如果在忙,她該說些什麼呢?只看一眼就走嗎?
她忽然覺得唐突了,或許是醫院的秩序與規律感讓她感到拘謹吧,她回頭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頭再望一眼那抹光源--她的情人就近在咫尺,為什麼要放棄呢?即使一眼也好啊!
她深吸了一口醫院的空氣,朝光源邁進。
她在門口止步,台燈照耀處是空的,他不在位子上?!
然後,直覺將她的目光帶往另一端角落處,那一對緊緊纏縛擁吻的男女身上。
她閉上眼,又睜開,想確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影,是真實的人身,她走錯地方了嗎?那搭在女人腰間的長指如此熟悉,卻也如此刺目,讓她連一絲誤解的余地都沒有。
她一時消化不了突來的畫面訊息,空白在腦中佔據了一會,才漸漸釋放刺痛的感受,迅速爬滿全身。
真正的心痛就是如此吧!竟比目睹程志遠擁著別的女人更甚、更難自處,她的身體在這個空間中變得如此多余,多余到她想找藏身之處掩蓋住發顫的自己。
她艱困的移開目光,退後一步,手時不經意觸踫到半掩的門,驚動了另一個世界里的男女,他們同時望向她。
她倒抽一口氣,說出了自己都頗為意外的三個字︰「對不起!」
「沈彤?」言若水放開陳馨,站起身。
她突然覺得恐懼,想逃離是唯一的念頭,她拔腿就跑,比上體育課測試四百米秒數時更賣力,她略過電梯,直奔樓梯,腳步迅速又準確的踏觸在每一層階梯上,在瞬間旋轉過五層樓,抵達大堂,越過停車場。
在確定不會被追上後,伏在一輛車後喘著氣,她喉頭干澀,驚異的發現沒有半點淚意,只覺淒惶,在陽光已隱沒的午後,寒意籠罩心頭。
她搭上公車,轉換了兩班車,心律在沒有存留他影像的交通工具里,暫時得到平息,不再狂亂。
「妳確定要這樣做嗎?」曉蓁看著那張比紙還要白的面容,遞過去一杯熱可可,都要四月了,她怎麼好像還很冷似的。
「我跟沈彪只待幾天就好,不會太久的。」她打開一盒布丁,遞給沈彪。
「我可不介意妳待多久,反正妳住這劉先生放心得很,我還開心他不來煩我呢!我是說啊,妳不怕言醫師找不到妳會急翻天?」
「不會的,我只想靜一靜。」她抽了一張面紙,擦拭沈彪糊了一嘴的布丁。
「我這學期課減少許多,明天白天我會再去找工作。」
「齊先生的事真不好意思,我們知道他們夫妻感情不太好,可也沒想到他太太這麼不可理喻。」曉蓁悻悻然道。
「我不要緊,只是傷了那孩子的心。」她走到窗邊,今夜竟然看得見星星,清晰明亮的懸掛在天際。
「沈彤,到底發生什麼事?我不能知道嗎?你跟言醫師不是好一陣子了?」曉蓁站在她身後,一手搭在她肩上。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或許我們差距大了些,不見得適合在一起。」
「差什麼啊!妳好歹也是國立大學學生,人也長得不錯,目前環境是差了些,可是妳也快畢業了,找個好工作也不是不可能,干嘛妄自菲薄!」
「曉蓁,」沈彤回身面對她,握住她的手。「無論如何,真的謝謝妳,這一年來,我遇見的不全都是壞事,遇到妳,就是件很好的事。」
曉蓁有些赧然,她看得出來沈彤說的是真心話,心頭一泛喜,口沒遮欄道︰「還有遇見言醫師也是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