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祈山心里有數,依言若水的家世背景,他的確不必為五斗米折腰,但他清楚他對外科醫學的狂熱,那不是錢買得到的;然而,在這一行若要得到尊榮或頭餃,最需時間的累積與此等醫院給予的空間,他不信言若水會輕言放棄!
「若水,你生在那樣的家庭,怎麼會不明白,女人可以再找,名利兼收的機會卻稍縱即逝!我不是在威脅你,無論有沒有人幫,你在專業上花的心血和努力是無庸置疑的;你有實力,不需要像沒有背景的人一樣花上多年的時間才達到目的,理想難成,不犧牲些東西是不可能的!」
「是馨馨要你轉達的?」
「不!是我自己。馨馨對你是認真的,你應該了解她,好勝心強的她不會強留任何人。站在一個父親的立場,我的確不想見她難過︰站在識才的立場,我更不想你一步踏錯,毀了多年的努力。」
言若水一語不發,兩雙同等銳利的目光在空中交會,進行無聲的短兵相接。
他彎起唇角笑了,站起身,對陳祈山欠欠身。「你的意思我全都明白了,我會謹慎處理的。」
「馨馨雖然任性,還算直腸肚、沒心眼,否則不會等到你攤牌,她才發現問題,這件事如果過去了,我想她不會放在心上的。」陳祈山忽然別有它意的笑起來。「你是聰明人,不需要我再多說,將來成家了,你就會發現再刺激的男歡女愛,也無法使你更上層樓,等邊際效應遞減了,永遠等著你的,還是家里的女人。」
言若水面色一凜,笑容陡現冷意,禮貌的退出後,快步走在長廊里。
他再一次感到他母親死得不值得,言慶余的想法恐怕和陳祈山如出一轍,但是他的憤怒很淡,只稍感不耐,他自小即是如此,當他決定一件事情後,沒有人可以輕易動搖他,無論旁人如何置喙,他只相信自己。
他慢慢發現,他的母親也是以同等的堅毅等待他的父親,直到生命消逝。
她從書櫃里琳瑯滿目的叢書中,抽出一本薄而可愛的童書,對仰著頭看她登高取物的小女孩道︰「是這本嗎?」
小女孩閃著圓而明晰的眼,點點頭。
她從高凳上一躍而下,將書櫃玻璃門合上,轉身對小女孩展開燦爛的笑容。
「好了,坐好,我要開始念故事了!」
小女孩興奮的跳上圓形藤椅上,期待的緊盯著她。
她拉了張小板凳,與女孩面對面坐著。
「這本書叫『最後一片葉子』,是美國的一個很有名的作家,叫歐亨利的人寫的。故事要開始!美國紐約市華盛頓廣場的西邊,有一個住宅區,叫作格林威治村,那里的街道……」
她朗朗地誦音,回蕩在偌大的房子里,齊翎專注的眼神,使她興致盎然的讀下去。
齊翎有一整套她父親為她購買的世界名著改編的兒童繪本,她不必細問也知道價值不菲,不是沈彪現今讀得起的;然而讀得起的齊翎,卻直到她來到齊宅後,才有人為她翻開這些繪本,一一誦讀。
「媽媽常常不在家,爸爸要上班,我自己又看不懂--」齊翎第一天見到沈彤時這麼說。
寂寞的孩子!她從那黯然的眼眸里看出來了。
她花了二十分鐘讀完整本書,尾末時,女孩眼里閃著淚光,看了她一會,突然伸長細瘦的手臂摟住她的脖子,埋在她肩上,她有些愕然,但也抱緊了孩子。
「怎麼啦?」敏感而柔順的性子,和粗魯不文的沈彪差若雲泥。
「故事很好听,我心里很難過。」齊翎抽咽了一下。「我希望天天有人為我念書,告訴我這些故事。」
「我這不就在陪妳了?」她拍拍胸前單薄的背脊。
「可是周末妳得回家啊!」齊翎在她肩上磨蹭著。「如果妳是我媽媽有多好!媽媽從來不為我說故事,只是偶爾買女圭女圭,我不想要女圭女圭,我只是不想一個人,我害怕一個人……」
斷斷續續的呢喃在她肩頭繚繞著,她彷佛看見還沒遇見言若水前的自己,啃噬著不該屬于這個年紀的寂寞。
齊翎忘情地喊著「媽媽--」,她輕撫著女孩的細發,也輕撫著從前的自己,直到小女孩驀地抬頭,一記清脆的耳光在沈彤耳邊響起,她驚愕的推開齊翎,鮮明的五指印霎時在小臉上浮起,她倏地回頭。
「沈小姐--」一聲不響出現在她們身後的齊太太冷冷的看著她,那張年輕美麗的臉上盡是鄙夷。「我先生讓妳來陪孩子,也是要教規矩的,孩子不懂,成年人的我們應該懂,不該隨便誤導孩子的,對吧?」她蹲子,勾起孩子的下巴,「小翎,誰是媽媽?」
沈彤看著摀住臉的齊翎,那一巴掌,就像打在她臉上,傷痛久久不散。
那天晚上見到言若水時,她緊緊地環抱住他,他揉撫著她的背,柔聲問︰「怎麼啦?今天特別想我?」
「沒什麼,只是想告訴你,我很幸運遇見了你!」
他胸口一陣柔軟,不自覺的漾起微笑。
他也想告訴她一樣的話。
言若水疲憊的坐在休息室,對剛走進來等待指示的總醫師道︰「今天還有幾個病人排進來?」
「五個。」總醫師低下頭。
「刀都排給我,倒挺瞧得起我的!」他冷笑著。
「對不起,副主任休假出國,其它醫師臨時也找不到--」
「找不到不要緊,但開刀房的助手、住院醫師都是些生手,這樣多少有些風險,我累無所謂,病人可不能受累!」他緩下語氣,雖平時對下屬一向謙和,但接連一星期密集的主刀,已使他顯現疲態,重要的是,他幾乎無法抽空見沈彤。
「是!我會注意的。」總醫師鞠躬哈腰。
他沒再說什麼,喝了口水後,擰著羽眉走出休息室。
總是笑得跟一尊彌勒佛似的護理長與他擦肩而過。
「哎唷!言醫師,喔,不,言主任,幾天不見了,你過來一下!」她親切地拉住他,她的兒子比言若水還年長呢。
「最近很累吧?」她關心的看著他。
「還好。」他苦笑著。
「若水,我這樣叫你你不介意吧?」她拍拍他的手。
「怎麼會?剛進醫院時妳不都這麼叫我?」他輕笑著。
「我是真心把你當自己兒子看的。你這麼有才識,醫院有你這個醫師是福氣,不過有時候,你還是得多留意,性子別太拗--」
「等等!您有話就直說吧,我不介意的。」他疑惑的垂視她。
她頓了一下,左右張望了一回,壓低嗓門道︰「你得罪院長啦?我听其它主治醫師說,他吩咐將您的刀排滿滿的。奇怪,你不是和他女兒走在一起嗎?這樣對他女兒有什麼好處?」
他抬起頭,目露寒光,直視遠方。
「我知道了,謝謝妳,改天請妳喝咖啡!」他重新展開招牌笑容。
待護理長一走遠,他笑容迅速凍結,走回開刀房。
沈彪一邊組裝著薄木片制成的直升機模型,一邊下經意的問︰「帥哥叔叔,你是不是很喜歡我姊姊?」
在一旁幫忙將其它組合零件拆下的言若水道︰「是啊,不過可不可以麻煩你以後別叫我叔叔,我和你姊姊是同輩,好嗎?」
「喔。」沈彪似懂非懂,正奮力將木片嵌進機身。「那大帥哥,你是不是以後會和我姊姊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