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話還沒說完呢!」
「姊姊,帥哥叔叔,你們在玩什麼游戲?」陡然冒出來的沈彪站在他們身後,揉著惺忪的雙眼,忽然兩眼一亮,拍手叫道︰「相撲嗎?我可不可以參加?」
她瞄了眼列車進站時間的電子板,拿起悠游卡往掃瞄器一刷後迅速通關,她三並兩步的往地下層急奔,與擦身而過的人群發生短暫的踫撞,遠遠的,軌道邊的紅燈亮起,她在候車隊伍後煞住腳步,吁了一口氣。
放寒假了,她陪讀的小女孩也同樣結束了學校的課程,所以她的工作時間暫時調整為早上九點到到晚上十點,酬勞自然也多了三分之二。小女孩羞怯文靜、話並不多,她不介意增加與她相處的時間,她甚至覺得小女孩比難搞的沈彪好多了。
她得在八半點前搭上列車,才能準時到達齊宅。
這一站離捷運起始站只有幾站的距離,空位甚多,她隨意揀了一個四面無人環坐的座位,從背包抽出一本新買的書,開始專心閱讀著。
然而,不可避免的,晃動的車身和走過的乘客影響了她的思緒,她跳月兌了字里行間,望向車窗外穿梭而過的各式廣告看板。
那一天,她曾經在比今天更早的時間搭上列車,選擇了當時觸眼所見的唯一空位,結果適逢了在生命寒冬里僅有的暖意。但是,這次並沒有比上一次幸運,她好比跟別人借了一條御寒的的圍巾,時間到了,就要歸還。她無可躲避的,將短暫嘗到的甜蜜無條件奉還,只是,酸澀卻從此如影隨形的跟著她,讓她對許多事都覺得索然無味了。
她合上書本,無聲的喟嘆,只手托腮,視而不見的看著來不及辨視的窗外廣告。
一股熟悉的氣息緩緩在鼻尖逗留,滲進心扉。
她暗自一驚--她可是瘋了?她連他的味道都難以從腦海驅除,還妄想在短時間內讓自己回歸平靜!
那干爽獨有的味道愈來愈真實,真實到她禁不住回過頭,下意識的尋找它的來源。然後,她對上了那雙眼眸,裝滿情意的凝結住她的目光。近在咫尺。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緊捏了一下。
「妳是不是該戴上手套,老是冰冰冷冷的。」
她說下出話來,胸口不斷翻騰著,她好不容易才將視線從他臉上移開,直視前方,但手被暖暖的包圍著,讓她舍不得月兌離。
他不再開口,她也沒有詢問他為什麼出現在這里,在那一刻,一切都變得不重要,她沉浸在偷來的歡愉里,與他如初相識般比鄰而坐。
她不由自主地靠緊他,汲取他身上的暖意,徜徉在他的氣息里。
她的目的地就要到了,那幾站的距離如飛梭般結束了,她艱難的月兌出他的掌心,拿起背包,低聲道︰「我要走了。」
她不再看他,列車停止時,她目不斜視的踏出車廂,直到登上電扶梯,她始終感覺背後那兩道目光隨她走出捷運站,揮之不去。
轉搭一小段公車後,她步行到齊宅,小女孩從大門口跳躍的奔向她,拿著一個精致的陶瓷女圭女圭,遞給她。「姐姐,妳看,媽媽買給我的新女圭女圭!」
她拍拍小女孩的面頰,放輕聲調道︰「好棒!小翎真幸福。」
在游戲室里,她無意識的與小翎下著跳棋,等到小女孩雀躍的拍著雙手,大聲嚷著︰「我贏了!我贏了!我第一次贏耶!」她才發現自己全盤皆輸,她的神不守舍已發展到極致。
她張開手掌,端詳手心里的紋路,在錯綜復雜的支線里,她看不到自己的命運,只感覺他的溫度還殘留在掌心,彷佛試圖融進她的生命里,與她的血液共流。
翌日,同一個時間里,她再度搭上列車,隨機踏進一截車廂里,她沒有坐下,因尋不到空著的雙人座位,便倚在車門邊站著。
她知道她在做一件傻事,再遇見他的機會是微乎其微,列車幾分鐘就一班,偶遇不會隨時發生,更何況他一向都開車。
她撥開面頰上的發絲,低頭沉思著。
靶覺有人走過來靠近她站著,她正想移動站姿,避開陌生人的踫觸,來人卻執起她的手,親膩的握捏著,她抬起頭--他好看的側臉映入眼簾。
他不發一語,從外套口袋里掏出一雙酒紅色的女性手套,替她仔細戴上,手套近手腕處有一圈白色軟毛,她的手指在戴上手套後顯得嬌貴起來--他想要在看不到她時,仍然有東西代他溫暖她的手。
她垂下睫毛,側面仍可看出她濕濡的眼角,她始終被動的任他牽住心跳比前一天更形狂亂,還帶著酸楚。
到站時,她差點忘了下車,是他輕輕扯動她的手指,提醒她說︰「到了,小心點!」
她快步走出車廂,列車開動時,她才悄悄用衣袖擦去臉上不爭氣的濕意。
她不明白他的意圖,她已經拒絕他了,這樣的溫柔只會使她更形脆弱,她幾乎舉步艱難。
第三天,她提早到了捷運站,站在月台上引領而望著,她已情難自禁,卻也知道再見他也無法改變什麼,但渴盼淹沒了她,她告訴自己,再一次就好,再一次就心甘情願的放手,不再留戀。
宛若相應她的意念,她往後一退,靠進了一個熟悉的懷抱,溫暖的圈住她。
他下巴擱在她的頸窩,附在她耳邊,輕語道︰「在找我嗎?」
她激動的閉起眼楮,感受上天對她再次的奢侈恩賜。
「我和陳馨分手了。我只是想告訴妳,我可以為妳做任何事!」
她倏地睜開眼,腦袋「刷」地一片空白。
「沈彤,今天才告訴妳,是想確定妳對我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感覺,我不想讓妳有任何壓力。」
她吸著氣、顫著唇,始終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知道妳在害怕什麼,請妳相信,我不會傷害妳,我想照顧妳。」
「今天不能陪妳一段了,我有些公事要處理,再見。」
他輕吻了一下她的耳際,松開她,轉身離去。
列車進站時,她幾乎看不清前方的影像,上車時,她顛躓了一下,趕緊抹去模糊視線的淚水,她倚在門邊,泛起了微笑,那些失去的暖意霎時又盤旋在荒涼的心田,催生了綠芽。
沈彤首次害怕除夕夜的來臨,她寧願賴在雇主家超時工作,就算沒有加班費也無所謂。但是當小年夜那天,齊先生對她善解人意的笑著,遞給她一包厚厚的信封袋,並且親自送她和沈彪回家時,她就知道在眾人歡慶團聚的佳節里,她不會有熱騰騰的年夜飯吃,也不會有人對她說︰「大小姐又更成熟了,再給妳一次壓歲錢,明年妳工作以後,就換妳給我!」
那是她的母親慣用的寵溺語言,她從來都沒有打工賺過一毛錢回鎮給她的母親過,等她不得已用勞力獲得每一分錢時,母親卻再也沒有機會見識到她獨立的模樣了。她在母親的眼里,永遠是漫不經心、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孩子。
母親和父親用他們的死亡,提早觸發了她天性中堅韌的那一面,她接受了命運的安排,承認了一個事實--在這個世界上,只剩沈彪與她有血緣關系,往後無數個除夕夜,她大概只有和沈彪大眼瞪小眼的份。
她應景的買了些火鍋料回家,廚藝欠佳的她也變不出什麼滿漢全席出來,吃這種不花大腦的圍爐餐最適合她,反正沈彪也不會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