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單薄的信紙里,爬滿了歪歪扭扭的字體。
闕大哥您安好︰
我們是寧遠村寧遠小學五年一班的全體同學,感謝您一年多前捐助我們村予賑災重建的經費,讓大家生活有了著落,我們美麗的學校已即將完工,請您下個月一定要來參加我們的落成典禮,看看我們這群期待見您已久的小朋友。
再次謝謝您,我們不必再走兩小時的路到隔壁村上課了,校長說,他會親自打電話給您邀請您參加,別讓我們失望喔!
祝
平安順利
五年一班全體同學敬上
(注︰我們現在只有五年級,六年級的哥哥、姐姐們都到外地工作了。)
她折好信紙,塞回信封,吞咽著哽咽的喉頭。
「妳把三佰萬捐到這麼遙遠的地方,他們感受到了妳對他們的關心,這麼多人的祝福,比起那些鑽石是有意義多了。」
她低頭看著鞋面,仍然不吭聲。
「孩子的事我很抱歉,如果當時就知道了,我一定會明確的告訴妳,我不會傷害妳父親,而不是繼續和妳嘔氣。」
「希望妳盡快忘記從前的一切,重新過妳的日子,欠妳的,下輩子再還妳!」
他默默看了她一會兒,轉身離去。
當他的汽車引擎發動,絕塵而去,她終于蹲,將頭埋在臂彎里,哀哀切切的哭了起來。
從台北歸來,她若有所思的次數增多了,常怔忡的瞧著孩子,眼神焦距卻落在遠處,家事也提不起勁做,只反復的看著那封快翻爛的航空郵簡,一天說不到幾句話。
提娜代勞了大部份的事,沒有打擾她,待孩子一去上學,她就干脆躺在床上,連話也不說了。
趙牧謙提早下班回來,到她與小菲的房間探視,她蜷在床上,兩眼看著窗外。
他走到床邊,喚了聲︰「銘心。」
她回過身,看見他,坐了起來。「對不起,我又偷懶了。」
他撫順她及肩的長發,盯著她。「我看到報紙了,他結束了台灣的事業,只留下股份,他是為妳這麼做的吧。」
她說不出半句話來,只眨了眨眼,將頭發攏在耳後。
「妳想走就走吧!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妳不快樂,不必強迫自己去恨他,再和他相遇,是你們的緣分,我能諒解的。」
「牧謙,你說得太簡單了,我不能再傷害孩子了。」她將下巴擱在膝上,無神的看著他的胸口。
她首先顧忌的是孩子,可見她愛的的確不是他。
「小荃都知道的,他一開始就知道妳不是他的親生母親,只是思念讓他選擇相信,我會和他溝通的。」他按著她的肩。
她驚訝的抬眼,那個有著憂郁眼神的孩子,竟懷著這樣的秘密親近她?
「他要去美國了,一切都結束了,別再提了!」她撇開臉,不再說話。
他嘆了口氣。她能沉默多久?欺騙自己多久?
她打起精神和家人相處,偶爾眉開眼笑之際,會突然看看月歷,瞄一眼上面的日期,笑容一點一滴溜走。
他看在眼里、悶在心里,卻不再催促她--下這個決定對她而言是困難的。
三天後的晚上,她接到了一通電話,是沈眉打來的。
「銘心,闕弦喬在咖啡館等妳,想再見妳一面,他搭明早的班機走。」
「……」她怔住。
「銘心?」
「我听到了,現在太晚了。」她看了眼趙牧謙。
「現在九點三十分,他等妳到十點,如果妳沒有來,他就會離開。」
她掛上電話,木然的回到房間替小菲鋪好被單,哄她上床,拍背哼歌。二十分鐘後,孩子睡著了,她起床再走到小荃房間,替他蓋好被,微笑注視著已入眠的天使面孔,低頭吻他眉心一下。
電話聲再度響起,她坐著不動,有人接听了。
趙牧謙推門進來,小聲輕喚。「銘心,出來一下。」
她隨他走進客廳,避開他溫和的眼神。「什麼事?」
他定定的看著她,雙手扶著她兩臂。「沈眉打電話來說,妳不去闕弦喬能諒解,他有樣東西留在那里,是妳的。」
她低下頭,肩在顫動。
「去吧,也許還來得及。」他拭去她臉上的淚痕。
她抬起頭,淚盈于睫,緊抱了他一下。「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去吧!」他艱難的推開她。
她很快的轉身,打開大門,胸口鼓脹著激越、焦急、不安和更多的思念,她邁開步伐飛快的奔跑著,穿越中庭,急馳過公園,當她大口喘著氣,推開沈眉的店門時,沈眉驚愕的望著她--店里沒有半個人,他不在了!
「這是妳的東西。」沈眉從一個小紙提袋拿出兩盒眼熟的首飾盒。
她全身血液停止流動,機械化的打開較大的那盒--是那串淚鑽,他一直保有著!
她打開盒蓋內嵌著的一張白色小卡片,只有一行字--給妳的我不會再收回
「他才剛走,妳沒有看見嗎?」
她搖搖頭,淚流滿腮,猛然兩手一推。「幫我看著,我出去一下。」
她奔至街頭,倉皇的張望,在周末未眠的人群中找尋,驀地,她捕捉到了他高大的背影,在離她五十公尺遠處,踽踽獨行,似乎正要走向斜對角等待著的一輛車。
她屏住呼吸,加速的朝他邁進,在離他幾步遠時,他似乎感應到了什麼,放緩了腳步。
她沒有遲疑,在即將觸及他之前,一躍而上他的背脊,緊緊摟住他的肩頭,臉貼著他的側頸。
「你不想再背我了嗎?你不想了嗎?」她低喊。
他僵立在場,卻還是反手托住了她。
他側轉頭看她,她很快的吻住了他。「給你的,我也沒有辦法再收回了。」
他讓她滑下寬背,轉身將她環抱入懷,她听到他急促的呼吸聲和自己的心跳聲相應和著。
「我知道,妳永遠是我的銘心!」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