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的坐在餐桌前,動作遲緩的撕開面包,然後無意識的塞進嘴里,盯著謝進的臉老半天。
「怎麼了妳?若真的不開心就別做了,我會和闕先生說一聲的。」謝進狐疑地望著神色跟平常判若兩人的女兒。
「闕弦喬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謝進抬起花白的頭,她沒有放過父親幡然變色的面容,頓時心涼了一半。
「妳看到了什麼?」
「有個女人去找他,他竟然……他竟然……拿槍對著她--」她閉起眼楮,食欲全消,十指捏緊膝蓋。
「他在妳面前已經不避諱了?」謝進大惑不解,闕弦喬一向謹慎自持,不是核心人士,絕少見過他的另一面,女兒初進弦天不久,雖是重臣之女,也沒有理由讓她涉入他不為人知的隱私,他到底在想什麼?
「她是誰?」她追問,那女人好似很恨闕弦喬。
「他的太太。」謝進看了一眼天真未鑿的女兒,一道隱憂徘徊不去,他或許該讓銘心離開弦天。都怪他想得太簡單了,他二十幾歲就跟著闕老先生,闕弦喬十幾歲就到美國念書,二十四歲拿到了史丹佛大學的碩士學位回國,翌年結婚,同時接掌了弦天集團。闕老死後,他繼續輔佐闕弦喬,初時以為年輕人初生之犢,必然毛躁不成氣候,想不到闕弦喬泠靜、沉著,將主業在傳統投資的弦天跨業成立了當紅的電子科技制造及設計公司,幾年下來,讓弦天資產大幅擴張且形象改觀,遇到難關時總能當機立斷,下手之狠不輸闕老。他雖感欣慰,但同時也發覺或許他真的是老了,他並不很了解老董這個寄予厚望的兒子,尤其他那常不按牌理出牌的性子常使他招架不住。
「太太?為什麼像仇人?」
「他們早已分居了,這兩人有外人難以理解的糾葛,妳不必探究太多,若覺不適應,爸爸同他說去,沒什麼好為難的。」
看來闕弦喬並沒有告訴父親她闖禍這件事,他的深沉難以想象。
「他、他殺人嗎?」她垂下臉,手捧著額頭,狀甚苦惱。
「別胡思亂想!」謝進喝斥,「闕先生是嚴格了些,但還不致于如此超過,況且,那也不是妳該管的,妳想離開,我沒有意見。」
「我沒事,爸,你別擔心,我一個小小助理,還能怎樣?」
她卻隱隱約感覺到,即將陷入了一個看不見的泥沼里。
她很快就印證了,闕弦喬並沒有那麼簡單就放過她。
黑槍事件過後的下個星期一,她忐忑不安的在辦公室度過一整天,下午五點半一到,她迅速拿起早已整理好的背包準備溜之大吉,不料桌面上的分機卻響了,她慢下推回椅子的動作,遲疑了半天,終于決定讓它兀自去響。
她走出門口,鎖好門,耳不听為淨。
走到電梯口,背包內的手機卻響了,一聲催過一聲,她硬著頭皮不去接,猛按遲遲未開的電梯門按鈕,一同等待的其它部室的職員拍拍她的肩道︰「是妳的手機吧?響了很久了。」
她認命的走到角落,拿出手機,粗聲粗氣的應了聲︰「喂?」
「妳可真準時下班,分秒不差。」低沉的聲音有絲難以察覺的怒意。
「你沒叫我等你。」她辯駁。
「直接到樓下大門口去,小伍在那等妳,晚上有個應酬,先準備一下。」他不由分說便掛了電話。
她憋了一肚子氣慢吞吞地晃到大門口去,小伍倚在車門邊,面無表情的替她開了門。
她斜著眼打量了一會兒開著車的小伍,開口道︰「你不覺得你成天黑西裝、戴墨鏡,很像黑社會的打手嗎?」
小伍額角青筋抽動了一下,半晌回道︰「謝銘心,我勸妳安分一點,省得連累妳老頭。」
「一丘之貉!」她恨恨地道。
車子停在一家名品店門口,小伍道︰「進去吧!闕先生交代過了,直接找吳小姐就行了。」
二十分鐘後,謝銘心走了出來,小伍不由得一楞,這個女人平日像個大學生般隨隨便便的穿著、老是披頭散發,沒想到認真一妝扮,居然也能讓人眼前為之一亮。米白色雪紡紗的一件式洋裝緊裹住青春的軀體,精巧的自然妝讓倔強的臉多了份女性的溫婉,雖不若闕弦喬外頭的女人屬勾魂尤物,但那沒有經過修飾的清新氣息仍能引人一探。
謝銘心板著一張臉,顯然很不滿意被人像玩偶一樣擺弄,到目的地之前的那段路程一句話也不吭,只不停地撥弄挽起的頭發。
十分鐘後,謝銘心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那閃爍著紙醉金迷氛圍的招牌--「花蝶戀」,她訝異地看著小伍沒有情緒的臉。「搞什麼?帶我來這里?!」
小伍沒有說話,徑自帶著她越過一樓有著許多鶯鶯燕燕穿梭的大堂,那些一個個在昏黃燈光下透著嬌媚的女人見到小伍,皆熟絡熱切的喊了聲︰「伍先生。」他點點頭,她側躲在他身後,直覺不想讓人看到她的臉。
他們沒有進入尋歡客消費的一樓包廂,而是直接搭了電梯到五樓,來到一扇白色鋁門前,小伍敲了幾下,立刻有人應聲開門。
她四面環顧,里面裝潢近似飯店的高級套房,陳設典雅,沒有想象中的俗艷,待穿過一個小客廳後有個和式廂房,門口有位女侍模樣的女人替他們拉開木門。
只見闕弦喬和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相對而坐,日式茶幾上已擺滿了各式料理及幾壺酒,顯見已酒過幾巡。
闕弦喬與她一對眼,頓了一秒,很快的恢復原有的淡漠,指著身旁道︰「坐!」小伍則退出在門口守著。
她沒什麼好臉色的跪坐在他身旁,裙裝讓她很不自在。
老人應該有了六十了,頂上童山濯濯,眼下兩個大眼袋,直覺那是縱欲過度的眼,厚厚的唇咧開笑著,混濁的眼珠子在謝銘心身上轉著。
「小闕,換人了啊?很不一樣哦!」聲音倒很厚實。
闕弦喬但笑不語,女侍上來替她加了副碗筷及斟了杯酒,她坐著不動,緊抿著唇。
「這件事就勞煩您帶句話給吳家,上次已經讓了他們一次了,這次我沒那麼好耐性,如果他們再得寸進尺,我可不像我父親這麼好說話。」
「你說的是,但畢竟我許久不曾管這些恩恩怨怨了,年輕人買不買我這老人的帳也很難說啊!其實,這幾年弦天也搞得有聲有色,他們也不過是為了要維持底下人的生計,當然手段是差了點,不過你慢慢也月兌離這些行業了,就別和他們太計較嘛!」
「我可以不管,但我父親留下的那批人可不是個個都能在高科技行業底下混飯吃的,您說是吧?」闕弦喬喝了口酒,看了謝銘心一眼,她不斷地挪動坐姿,看上去很別扭。
「這位小姐,喝杯酒吧!」老人向她舉高酒杯,似乎有意引開話題。「幾歲啦?」
她拿起酒杯,一飲而盡。「二十三。」仍然板著臉。
「好年輕!我這個小老弟很行吧?」老人拍拍闕弦喬。
她聞言皺眉,不悅的回嘴︰「他行不行干我什麼事?你問錯人了。」
「唔?」老人一愣,隨即大笑。「有趣!好、好!怎麼?你踢到鐵板了?還是你知道我的口味,特地送來孝敬世伯的?」
謝銘心一時驚呆,難以想象有人說話如此露骨不堪,一股怒氣從心中升起,正待起身,闕弦喬大掌按住她原本搭在木地板上的手,略微握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