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兒,你不舒服嗎?」辜重鳴輕喚她,因為她眼神怔仲,臉上的表情是泫然欲泣的。
瞬間,她人回過神來。「我沒事。」她費了很大的勁,按捺住胸口的顫動,故做成熟世故的說︰「很高興再見到你,只是……太意外了!真的,作夢也沒想到,以為永遠都不可能再見面……」講到末尾,她的聲音已含糊不清,自己都不知道在講些什麼,只有再陷入長長的沉默。
為何不告而別?為何在對她許下山盟海誓之後,又狠心一走了之?纏繞在心頭好多年的困惑,幾乎要突兀地沖口而出。倏地,她明白了,明白自己並不像外表所表現得那樣不在乎。
長久以來的無怨無悔,原來只一層華麗的包裝紙,根本經不起面對面的解剖。她曾臆想當年的他或許是厭煩了她的愛嬌與依賴,看透了她終究是配不上豪門的平凡女孩,但是,她從來不奢求高攀的呀!對于他的真實身分,她還是在最近幾年他回國接掌鷹羽集團後,才偶然從報上得知的。純純的初戀,是只看得到理想、夢幻,而看不清現實的。
奈何,人終究要面對現實,活在現實里。她曾自苦,她曾自閉,直到她認清自己的愛情已幻滅了。于是,她強迫自己當個沒心沒肺的人,一天活過一天,等待時間解決一切。誰知,人生總是在意料之外。
「又閃神了?」辜重鳴帶著愛戀的眼光,用手環住她的肩︰「你老是若有所思的,教我又好笑又迷惑。你仍然是我的白瓷女圭女圭.一點都沒變。」
她原本耽溺的思潮被打斷,整個人的魂魄全清明了。沒有變嗎?不,不,是十六年,不是十六天哪!如今早已人事全非了!
她頭一個想到的是小千喜。她是朱家的血脈,老父生前最遺憾大姊沒讓小兒子過繼姓朱,而千喜的出生彌補了老父胸口的黑洞。萬一,辜重鳴知道了千喜的存在,他有可能會奪回親骨肉,強迫千喜改姓辜。
想到這,朱麗兒的心又在淌淚了。她這一生最愧對的是老父老母,她唯一能補償的,就是讓千喜延續朱家的香火。往事如夢,原是不用再追憶。她突然想掙月兌這一切,回到原點,回到只有她和千喜的安寧日子。
「先生,你認錯人了!」麗兒突然冷起一張臉對他說。然後,她撇開臉,掙月兌出他的掌握,往前跑開。撇眼的陽光像要將人蒸融了似的,她的心慌慌,她的眼花花,穿越馬路時還差一點給機車撞上,她可憐的右腳登時扭傷,跪坐在地上。怎麼會這樣呢?是天意不可違嗎?她在心中哀戚的想。
奔重鳴走來她跟前,從鼻孔里哼出氣︰「你一定要逃開我,是嗎?」
她只是低下頭,盯住那正狠狠發痛的足踝,再也不吭一聲。陽光遍灑全身,她的思緒亦晃漾不已。
第三章
站在小洋房的鏤花鐵門前,辜以儂猶豫著要不要按電鈴。
里頭的主人如果是三哥,她老早就按下去了,但想到要面對的人是冷面冷心腸的辜家二少,總教人猶豫啊猶豫!
時近黃昏,以儂看看手表,她居然就站在太陽底下磨菇了一二十分鐘,她心想真是太荒謬了,「從明天起,我就是他的貼身女秘書了,朝夕相處已是不可避免,踫釘子的事早晚都要習慣,現在有什麼好遲疑的?」
好歹是親兄妹,他總不能把她給吃了。
做好心理建設,辜以儂終于鼓起勇氣的按下電鈴,以便達成使命。
沒錯,她此番正是奉母命而來的。呃,說是毛遂自薦也可以啦!她的好奇心實在沒有辦法讓她忍到明天,不弄個明明白白,她今天肯定睡不著,或許,她比較適合當采訪記者?!
丙其不然,辜重鳴一看到她,馬上露出不歡迎的表情,「你來干什麼?」
這不是廢話嗎?以儂伸長脖子想窺探里面的情形,教辜重鳴高大結實的身阻擋得視線不良,不由得抗議道︰「哥,你不請我進去坐嗎?」
「不請。」辜重鳴冷冷的回答。
「喂,你是我哥哥耶!」以儂撒嬌期待能博取同情。
「是哥哥也沒義務讓你來打探我的隱私。」辜重鳴干脆連看都不看她。
「我無意打探你的隱私,只是關心一下。」她突然理直氣壯起來。「是媽派我作代表,來了解一下你和朱小姐的關系,你也不能怪媽多事,在飯店里和飯店外的幾幕好戲全教媽瞧見了,她的冷血兒子居然會對一名女子窮追不舍,你教她如何不耿耿于懷?自然是想要來關心一下。」
奔重鳴不為所動。「晚上,我會打電話跟媽解釋,現在,你可以回去了。」
「啊?」以儂傻眼了,搬出母親大人依然不得其門而入。
無功而返,多失面子呀!
她給了他一個嫣然的淺笑,盼能扳回劣勢,誰知他依然不給面子的合上大門,冷酷極了。以儂對于明天開始要在他手下工作這件事,更加覺得沮喪。
「我不要這種哥哥了!」她忿忿地邊走邊罵,對「兄妹之情」感到失望。
假使以儂能洞悉酷老哥冷硬的面具下,心中的挫折感有多深的話,她可能會反過來同情他了。哪個男人不愛面子呢?擺不平一個小女人的糗樣豈能公諸于世?
奔重鳴反身走回客廳,陳設簡明的布置有一種柔和、優雅的美,無論他的心情有多麼復雜,只要瞧見麗兒正美美的半躺在意大利皮沙發上,跟他呼吸著同一間房里的空氣,他的心自然的化硬為軟了。
可怎麼,她竟變得有點難以捉模?!
然而,如今他除了盼念能重新得回她之外,已經百事無心了。
十六年來熱烈慘痛的想念她,原以為連和她再見一面的指望也沒有了,想不到竟能如此意外的重逢。甜美初戀的一切點點滴滴,頓時都重回他的記憶中來,就連最細微的一些小瑣事都清楚得使人心痛。
只是,她的態度閃閃爍爍,仿佛一逕的要躲避他,這不禁讓他有些懷疑起來,他們的重逢是真的嗎?他在一種絕望的情緒中,忘情的將她一把摟在懷里。
誰知她的反應並不像他記憶中如貓兒一般安詳恬靜,反而象見了鬼似的嚇了一跳,身體更縮向沙發,擺明了「生人勿近」的姿態。
「麗兒?」他發狂般的愁惱了。
朱麗兒在飯店外扭傷腳後,他不顧她反對的抱起她上車,在護送她去給醫生診治過後,便直接把她帶回家來,完全不理會她這之中的一再抗議。
「我想要回家!麻煩你幫我叫一部計程車!好不好?」好甜好軟的聲音,就算是罵人也沒什麼威力呢!
奔重鳴委婉道︰「麗兒,你家里還有些什麼人?你父母能照顧你嗎?」
「我爸媽去世好多年了。」提到父母,她不免黯然。
「可憐的麗兒,你是怎麼度過的?我真替你難過。」他誠懇的語氣似乎使麗兒的不安減輕了些,但他的下一句又使她心慌了起來。「我記得你大姊早已出嫁,你家里不就只剩下你一個人?還是,你結婚了?」最後那一句話似乎隱含火藥味。
「不,我沒有結婚。」她想,這是騙不了人的,不如從實招來,「可是,這跟我要回我自己的家沒關系吧?」
「當然有關系,你的腳受傷了,不方便照顧自己。」他知道她沒結婚,心情好得不得了,自然的坐過去想貼近她。「怎麼還沒結婚?你這麼惹人憐愛。」希望她對他的思念如同他對她的,而且對他親口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