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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元游 第26頁

作者︰蕭十一

下一瞬,亭外風聲疾掠殺氣滔天,李去非微側頭,眼角瞥到亭外里三層外三層的包圍,遠處是拉弦弓扣雕翎的弓箭手,近處的武士刀劍出鞘,鋒刃映著日光雪光閃耀,晃花了她的眼。

李去非不由憶起京郊那場雪里埋人的刺殺,當真是生死一線。諷刺的是,眼前這些隨時取她性命的人,恰是當初救過她的人。

沒有听到任何腳步聲,亭內忽然多了一人,一位穿著大紅緙絲袍,一張孩童般的臉被紅袍映得越發光潤,卻是滿頭蒼發的老人。

秦輔之恰恰回過神來,厲聲對韓珍道︰「公公不必理我,這小子敢傷我半分,公公勿忘對三弟如法炮制一番!「

李去非張著嘴巴本來要說話,聞言睨了他一眼,秦輔之臉漲得通紅,目齜欲裂,哪還有絲毫溫文從容的丞相風度。她舉手掩口,大大地打了個呵欠。

趙梓樾左手拎著秦輔之,抬起右手兩指捏住他的喉結,看了李去非一眼,再轉過頭,冷冷地盯住韓珍。

這意思傻子都懂了。韓老爺子苦笑,若他真如秦輔之所言對付李去非,怕是還沒踫到李去非衣角,丞相大人就得命喪當場。

何況……韓珍看向一直穩穩坐在當地的百里頡,本主沒有發聲,他更不敢輕易妄動。

百里頡迎著韓珍的目光微微頷首,韓珍默默地退到亭邊,打了個手勢,包圍長亭的武士和弓箭聲同時後退,長亭周圍空出丈余空地。

雪地上腳印狼藉。

李去非沒有回頭看,她只是斟了一杯酒,笑吟吟地向趙梓樾舉了舉,又朝秦輔之晃了晃,美滋滋地喝了下去。

秦輔之被她激得額角青筋暴起,若不是自恃身份,早就破口大罵。

百里頡左看右看,向李去非挪了挪,立刻收到趙梓樾如刀似劍的目光,他硬著頭皮再挪近些許,拎起酒壺,為李去非的空杯添滿酒,溫言道︰「明知你二哥就那脾氣,只是嘴上嚇嚇你,你又何必捉弄于他。鬧夠了就收手吧。」

李去非端起那杯酒,手撐著頭看了一會兒。百里頡嗜飲梅酒,這酒不知在梅樹根下埋了多少年,酒色澄澈清冽,杯面上映出一個小小的她。

「大哥。」她輕聲道,「被先帝廢止的新法,你打算什麼時候繼續?」

「越快越好。」百里頡並不意外她會料到,徐徐給自己斟滿酒,續道︰「如今吏治腐敗,國庫空虛,月初收到軍報,匈奴又在蠢蠢欲動。只有等新法施行有所成效,朝政和民心都穩定下來,我才能放心率軍出發。」

李去非看他一眼,本想問他們兄弟和當今皇帝在先帝臨終前達成了什麼協議,一轉念間,卻什麼都沒有問。

百里頡見她欲言又止,失望之極,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問道︰「三弟,你真的非走不可?」

李去非看向他,目光如酒色清澈,緩緩道︰「大哥,你和我師傅都是了不起的人,你們都想改變這個世界,堅信那樣的世界會比現在美好。而我不能確定。說到底,我只是紅塵俗世中一尋常人耳。所以六年前我不得不走,六年後亦然。」

百里頡與她對視片刻,倦倦地別開眼,許久,低聲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你走吧。」

李去非放下酒杯,將折扇放在酒杯之側,最後看了一眼,毅然起身。她向趙梓樾招了招手,拖長聲調叫道︰「乖徒兒,放了秦相。」

趙梓樾卻沒有動。

李去非轉頭看去,亭外人影遮暗了光源,那少年的臉和身形便在光和影之間,微有些朦朧,如同置身水底。

她只能看清他的一雙眼。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們初相識的時候,她看見的那雙眼楮。還有互表衷腸的那一夜,他跌倒在洞開的窗戶底下,眼底狼狽而絕望的熱情。

李去非微微怔了一會兒,隨即醒過神,道︰「小樾,放開秦相吧,他若真欲殺我滅口,從當年開始有無數機會,不必等到現在。」

趙梓樾頓了頓,又看了她一眼。李去非打著呵欠,邊點頭邊道︰「放了他,咱們該趕路了,現在走還能趁天黑前趕到風陵渡。」她微微一笑,道︰「咱們好像很少坐船,乘現在黃河還沒凍上,去坐一次船吧。」

「十年修得同船渡」,趙梓樾心中一動,忽然想起這句話來,至于後半句……他需要深吸一口氣,才能壓抑住滿腔歡喜甜蜜,不會顯露到臉上來。

但他不知道,自己眉梢眼角盡是喜意。如果冷冰冰的趙梓樾只是一尊精致的白玉雕像,這快樂便如白玉雕像添加了活氣,一夜間變成了活生生的光彩照人的美少年。

他克制著唇角的向上扯動,甩手扔出秦輔之。

秦輔之在空中翻滾一圈,忍不住失聲驚呼,頃刻間卻發現自己好端端地坐在了石墩上,只是硌得有點疼。

所有人都看向他,他的驚呼聲蓋住了一聲弓弦的輕響。

看夠了秦輔之的狼狽,李去非心滿意足地大大伸了個懶腰,走向趙梓樾。

三步。

兩步。

一步。

「小樾,咱們回——」

趙梓樾驀然倒下,衣衫激蕩起微風幾許,幾許塵灰。

李去非本能地伸出手,卻遲了一瞬,只接到微風和塵灰。

她木然地想起一句不相干的詞︰「二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又想起折扇上那首《六州歌頭》的下半闕,「樂匆匆,似黃梁夢。辭丹鳳,明月共,漾孤篷。官冗從,懷倥傯,落塵籠,簿書叢。?弁如雲眾,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動,漁陽弄,思悲翁,不請長纓,系取天驕種,劍吼西風。恨登山臨水,手寄七弦桐,目送歸鴻。」

她低下頭,趙梓樾的胸前插著一支白蠟桿雕翎箭。

「……小樾,快起來,咱們回家……」

可是「家」在哪里?天下之大,他們原是僅有彼此,沒有家。

「樂匆匆,似黃粱夢。」

番外篇

承乾三年,冬。

許青青一大早就起來,打掃干淨庭院,煮了早飯,再回屋叫醒丈夫。

一歲大的兒子縮在爹爹懷里,正「吧唧吧唧」地吮著手指頭睡得香甜,她丈夫生怕吵醒了他,輕手輕腳地溜下床,又攏了攏被子,將小家伙裹得嚴嚴實實。

兩夫妻在灶下吃完早飯,許老爹也醒了,叮囑了兩人幾句,便到堂屋里逗弄愛孫去了。

許青青昨天夜里已經整理好了做營生的擔子,她丈夫一肩挑起來,兩夫妻像往常一樣,說說笑笑地出了家門。

正是早市的時候,一條街上擠滿了人,許青青挨個和熟識的小商販們招呼,她人既生得好,又能說會道,雖然她丈夫是個老實人,只懂得在一旁呵呵傻笑,他人也都不以為忤,熱情地回應。

到了平時擺攤的地點,她丈夫放下擔子,麻利地把家伙收拾出來,許青青幫著他支起麻布招牌,上面有許老爹專門請一位秀才題的五個大字︰許氏白糖糕。

兩夫妻一起忙碌,第一籠白糖糕很快熱氣騰騰地出籠,白呼呼的蒸氣帶著暖香擴散,立刻引來不少客人。

許老爹的白糖糕本就是嘉靖城一絕,兩夫妻得他親傳,也是名師出高徒。許青青笑容滿面地招呼著,一籠白糖糕很快見底,還有不少人排著隊,眼巴巴地等著下一籠。

一上午這麼忙忙碌碌地過去,最後一籠白糖糕賣完後,兩夫妻便能回家了。許青青暗暗在心底算了算賬,加上今天的收入,他們很快就有錢盤下一間小鋪面,以後就不用這麼辛苦地風吹日曬了。

想到這里,許青青側目看了一眼丈夫,見他額頭上被蒸氣燻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心疼地掏出汗巾,幫他擦了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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