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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元游 第20頁

作者︰蕭十一

遙遙望見京城的南門,坐在車夫身旁的韓珍輕輕咳嗽一聲,車夫立即緩下馬速,畢恭畢敬地問道︰「公公有何吩咐?」

韓珍朝守門的兩個士卒微微頷首,又咳嗽了兩聲,道︰「讓他們給王爺捎個信,派人來接李公子。」

車夫應了,利落地躍下車,筆直朝城門而去。

李去非懶洋洋的聲音隔著車簾傳出來︰「能讓禁軍傳話,听聞殿前司都指揮使俞敏熹是王爺的人,看來果然不假。皇上穩坐深宮,諸班直環繞左右,可是安全得很。」

韓珍皺了皺眉,低聲道︰「王爺用心良苦,李公子既是知己,又何必出言嘲諷?」

知己……李去非望著簾外透亮的雪光,神思縹緲,當年的相遇相知一幕一幕如在眼前……浴佛節初會,一位志存高遠卻不通世務的貴介公子,一介屢試不第只能靠招搖撞騙混飯吃的小道士,一名初到京城卻膽大包天的鄉下小子,這樣三個堪比雲泥的年輕人卻傾蓋如故,結為異姓兄弟……

韓珍的咳嗽聲打斷了她的思緒,李去非身旁的小丫頭撩起車簾鑽了出去,憂心忡忡地道︰「外公,你都咳了好幾天了,你的病是不是又犯了?」

李去非被小丫頭放進來的寒風冷得打了個寒戰,縮著脖子也鑽了出來,正遇到韓珍又一陣強烈的咳嗽,在風聲呼嘯中听來倍顯淒厲,像是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

她抿了抿唇,探身過去,伸手搭向韓珍脈門。

指尖尚未觸及,腕上已經多出一只鐵箍,韓珍臉色慘白,雙目卻通紅,惡狠狠地瞪著她。

「是百里姑娘呀,外公,你莫傷了百里姑娘!」小丫頭大呼小叫,急得差點哭出來。

李去非只覺右手痛得像要被生生扭斷,她轉頭安撫地對小丫頭笑笑,心想待會兒定要記得問她的名字,路上遷怒于她,一句話沒同她講過。

韓珍又盯了李去非一會兒,緩緩放開她,沙啞地道︰「我說過很多次了,要叫‘公子’。」

「明明就是姑娘……」小丫頭咕噥了聲,被韓珍一眼瞪來,扁扁嘴,不敢再開腔。

韓珍還要說什麼,猛然又是一陣咳嗽,李去非活動了下手腕,隨手拔出小丫頭頭上銀簪,另一只手捉起韓珍手臂,一針扎入腕橫紋上七寸處的孔最穴。

韓珍的咳嗽聲立時減弱,他大口大口地吸入冷冽的空氣,時不時仍然咳嗽兩聲,卻已緩了過來。他低啞地道︰「多謝李公子,老奴這毛病當年就多虧了公子,六年間再沒犯過,想不到甫與公子重逢,又要勞煩公子。」

李去非一邊輕輕捻針,一邊漫不經心地道︰「這咳血的毛病最難根治,只能靠調理。六年來公公在王府榮養,王爺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自是不會犯病。如今為了李去非跋涉千里,旅途勞頓之下,難免舊病按發。」

韓珍微微一笑,雖然仍是稚女敕如少年的面孔,眉眼間卻分明是世事歷盡的老人才有的曠達通透。他道︰「王爺待老奴恩重如山,便是要老奴這條命,也在所應當。」

佑康朝第一高手的命……也只是命而已……李去非拔出銀簪,抬眸正要說話,卻一眼看到雪地上一條雪線從遠處飛速接近,她來不及眨眼,一條白晃晃的人影已拔地而起,刀光閃耀,映著日光雪光當頭劈下!

那刀片子映著日光雪光,根本看不清形狀,只看到一團光,滾動著同時襲向韓珍的頭、雙肩、胸口!

韓珍抬手。

刀光斂。

李去非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手里捏著一支銀簪。她看著來人,眨了眨眼。

來人從頭腳裹著一身白色緊身衣,這顯然是他能在雪地里潛行無蹤的訣竅。他死死地握著刀,手背上青筋暴起,那刀卻依然紋絲不動。

因為韓珍抬起左手,那只干淨整潔的手上五指張開,包住了刀鋒。

小丫頭發出一聲響亮的抽氣聲,異變迭起!

四面八方、前後左右,不斷有人從雪層下沖天而起,刀光一團團耀得人睜不開眼。一團團刀光籠罩住李去非三人和——馬車!

車里還躺著人事不知的趙梓樾!李去非對當頭而下的刀光視而不見,拼盡全力奔向馬車。刀風割斷她數睫發絲,韓珍及時推了一掌,將那殺手擊飛了出去。

「轟」一聲,那殺手墜到雪地里,瓊瑤飛濺。

韓珍眼中殺機迸發,待要補上一腳,身後傳來小丫頭的驚呼,他急回身,又是一掌擊出。

李去非到底晚到一步,刀光滾過,馬車車廂崩塌解體,趙梓樾平躺在殘骸中,任由漫天刀光罩下。

李去非向前一撲,硬是擠進刀光中,將趙梓樾護在身下,然後,閉上眼。

眼楮雖然看不見,李去非心頭卻奇異地一片清明,她甚至能憑借刀刃引起的風聲,描驀出刀鋒運行的軌跡……就這樣吧……小樾,每次都是你保護我,想不到最後還是要靠師傅我……早知道師傅我就多少學點功夫……哪怕學學逃命的功夫也好……

李去非閉著眼,一遍黑暗中,她仿佛看到銀白的刀鋒堪堪觸及她的頭頂、脊背、手臂、腿,整個人瞬間就將像馬車一般粉身碎骨——

她等到的,卻是一聲似曾相識的沉喝。

「放!」

慘呼聲盈耳。

尖厲的破空聲、慘呼聲、沉重的墜地聲……所有的聲音混亂而短促。

李去非仍然伏在趙梓樾上方,閉著眼默默地聆听著,直到一切平復,四周重又靜下來。

拉車的馬兒不知何時跑得無影無蹤,車廂四五分裂,只余下一個光溜溜的框架,車板上的李去非和趙梓樾。

李去非慢慢地張開眼,第一眼卻對上趙梓樾 黑的眸子。

她一怔,喜道︰「你醒了?」

趙梓樾不答腔,眼眸里焦灼、憤恨、屈辱、憂慮……種種激烈情緒,面部表情卻維持著平靜無波。

李去非即刻明白了,或許是剛才的踫撞讓趙梓樾恢復了意識,身體卻依然被制,明明意識清醒卻不能移動哪怕一根小指——就像個活死人。

身後傳來雜沓的腳步聲,李去非一動不動地與趙梓樾對視著,她的眼神安定柔和,隱約還有微微笑意,仿佛剛剛才發生的一切只是一場噩夢,仿佛未來不管怎樣的艱險苦厄她都能坦然面對。

是的,她真的是這樣的,一直是這樣的。

趙梓樾的眼神慢慢地變了,所有激烈的情緒一點一點地沉潛下去,變得和她一樣柔和、安定。他閉上了眼楮。

身後傳來雜沓的腳步聲,有人有馬,李去非恍若未聞,她伸手握住趙梓樾的手。

和之前不同,他的手很溫暖,證明他的內息已經恢復運轉,難怪他能這麼快穩住情緒,定是想早點沖開禁制。

李去非有點擔心,韓珍的手法古怪,連她都不能查出端倪。但她旋即釋然,趙梓樾用內息在體內順著經脈察探,定是比她要精確許多。

一群人和馬的腳步聲停在十丈開外,有人躍下馬,雪地里輕輕一聲響,頓了頓,腳步聲再次響起。

這一次,僅僅一人。

李去非目不轉楮地看著趙梓樾,近一個月未梳洗,他的頭發糾結,臉只是胡亂擦過,衣衫還是當初在嘉靖府監牢模爬滾打那件,散發出酸臭味道。

饒是如此,雪光映照下,趙梓樾玉白的臉漆黑的發,長眉下密合的眼睫,仍是清逸得如工筆勾勒而出。

李去非盤膝坐下來,單手撐住下頜,笑吟吟地飽餐秀色。

那人的腳步聲不輕不重,不疾不徐,如同月下散心一般,越來越近。

李去非側了側頭,左邊地上是白衣殺手的尸體,個個不甘心地圓瞪怒目,有的手里仍握著他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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