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外地工作的我,和父親的交談愈來愈少,常常來去匆匆的,沒多和他說話,而我卻一直不以為意;現在突然沒了精神支柱,我仿佛是一只折翼的青鳥,空有滿懷展翅的意念,卻再也不能飛翔……
我知道我需要很長的時間來面對這件事。心慌意亂的當兒,我還是把工作上所有的事都做了請假的安排,我知道我看起來一定是很堅強,但是我的心里卻早已是痛得不能表態了。
失去至親的椎心之痛,我永遠不會忘記。
當我回到家門的那一刻,我才真的相信父親這一次是真的遠離。我很無助,可是我卻沒有哭,我知道父親一向就把我當個男孩子看待,他一定不希望我哭;我也不想因為我的傷心讓母親的情緒再一次崩潰,所以再怎麼難受,我還是很堅強地壓抑下了我明明蓄勢待發的淚。
案親行事一向沉穩低調,所以他的喪禮也很簡單,沒有打擾到太多人,一連幾天的哀傷過去,我的心情也漸漸得以平復。
正當我要整裝北上的前一晚,在小客廳溫暖的燈下,母親看著我淡淡地轉述父親的遺言。原來在父親發病前幾天的一個夜晚,一樣的燈下,父親突然和母親談論著我,也告訴母親一些關于我的事;而且,他希望我成為一個老師,一個真正在校園里作育英才的老師……
「如茵,你爸爸只是一時有感而發罷了,只要你覺得平安喜樂就好,現在的孩子難教,老師已經不是那麼好的工作了!找他不希望你有什麼難受的。」母親說。
「我知道。」我淡然的。
我雖然是佯裝無謂,但是我是真的感觸良多,心情也很低落。除了父親對我的期望,我也聯想到小時候的心願--我和範聖海共有的心願,一想到這點,我的一顆心也回到最單純的青春期。
我這幾年都在做些什麼呢?我在補習班里做的是美其名「為人師表」的工作,不過也只是為了賺錢嗎?我汲汲營營在生活上的高品質,卻早就忘了我自己真正想要的。
這一夜,我又失眠了!我在無可救藥的孤獨夢境里一直輾轉反側,我還能清醒嗎?我一點兒也不能肯定。
***
第二天,我起了一個大早,在昔日熟悉的街上走了一大圈,終于又繞到了國中的母校。
搬過一次家之後,我已經很久沒有听到屬于學校的聲音了。秋天的陽光里是充滿青春的感動;上下課的鐘聲、操場上的打球聲。還有一整排高大的梧桐樹在風里的聲音……雖是稀松平常,卻是如此深刻地牽動著我的心!
現在正是午休時間,我在操場邊的大階梯上坐著,心情更加地清明了起來。
木麻黃下,涼風徐徐,秋高氣爽,令我回想到以前真實的一切。我懷念以前穿著白襯衫和百褶裙、青春而無憂的我……只是,不知不覺,我已經是二十多歲的女子了。
突然,有一個導護老師在我身旁走過,看著那熟悉的身影,我不禁興奮地起身大叫了一聲--
「老師,好久不見,我是葉如茵,您還記得我嗎?」
「葉如茵?」老師看著我,推了推眼鏡,有點懷疑,隨即一臉恍悟︰「啊--我記得你!你是我帶過的班,以前是一班的班長嘛!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把奔喪的事情大約地說了一下,也說了我現在的近況,面對當年對我疼愛有加的老師,我無法多做隱瞞。
「人生總是這樣子的,你要堅強一點,不然媽媽也會更加擔心你的。」
「我知道,我會的。」
「前幾個月,好像你們這一屆的學生,聯合起來開一個同學會對嗎?真可惜,我當天沒有辦法參加。」
我當然知道,只是,我一時無言以對,卻也不禁想到了範聖海。
「對了!以前有一個學生叫做範什麼海的……唉,我一時之間竟想不起來了。」
「您是說五班的範聖海?」
「對啊!就是他,個子高高的,成績普通卻很有女孩子緣的那一位。你們畢業後有沒有再繼續聯絡?」
我搖搖頭。一提到範聖海,我的心就空空的,突然什麼也不想說了。
「沒有再聯絡了嗎。真可惜,他是那麼細心體貼的一個好孩子。」
「他怎麼細心體貼?我倒覺得他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怪物,脾氣又差,而且他很自私,又很笨,專門欺騙女孩子的感情。」
「這……這怎麼會呢?他很聰明,一點就通,當初你們不是感情挺好的嗎?老師還有點擔心你會因為他而荒廢了功課,就私下找了他談談。」
「老師,您曾經私底下我過他?」我好像突然聯想到什麼。
「是啊!他是個好孩子,雖然是個男孩,卻很細心呢!在我面前拚命地解釋你們之間的關系純粹是他對你單方面有好感,就怕我在你身上點了什麼不好的標簽。不過,後來他也說了你們兩個人未來的願望是要當老師。」
「他……連這個他也說了嗎?」我苦笑著。
「重點是,我告訴他,希望他和你保持一些距離,讓你把心思放在學業上,這樣才不會影響到你升學的成績,也才有可能當上老師。他很聰明,我知道他之後就真的不再等你下課了,對不對?」
「啊……原來如此。」我說。
這就是當初範聖海和班導師之間的「協議」嗎?上次範聖海說他為了她而答應了別人一件自己做不到的事……難道他指的就是這件事嗎?老天!我忍不住重重地嘆口氣,有點淒涼。什麼成績好壞……範聖海和他們班的班花,後來不是假戲真做了嗎?我也沒考上好學校……現在知道這個事實的真象也于事無補,總之,這真是一場糊涂仗!
「你不會怪老師吧?」
「不會,是我太笨,也太天真了,到底還是辜負了大家對我的期望。」我喃喃地。
「我知道,你是那種在壓力之下就會表現失常的孩子。沒關系,盡力了就好,你現在也不錯啊!」老師笑著說。
沒想到,無意間走到國中母校的校園里,原本是想要散散心的,卻遇到當年的老師,還知道了範聖海當年突然和我刻意保持距離的原委。
我不生老師的氣,是因為我已經長大了;看著老師,讓我真正體會了當一個老師的尊嚴和兒時的夢想,也知道範聖海當年對我的用心。
原來當年範聖海突然和我保持起距離,不再到體育館等我、也不再寫信,以致于兩人沒有結果的原因,是因為班導師怕影響我的升學成績所設計的一個小小的計謀,而不是因為範聖海真的愛上了他們班上的班花……這幾年來,驕傲的我,不但沒有勇氣去找尋真象,連帶的也冤枉了範聖海當年對我單純而唯一的心。
在我走回到家里的路上,心里就有點不平靜了。
看到巷子口駛過一部和範聖海一樣的車,我更是懊悔地無以復加……
太遲了!真誠的心也沒有辦法和時間相抗衡,現在的範聖海有他的人生和愛情,我沒有能力去改變;我不斷地告訴我自己,不能挾著這個範聖海當年給我的承諾和執著,來挽救一個過時的青澀愛情夢。
可是,我即使真的可以和範聖海避不見面又如何?我還是有記憶,我還是得提心吊膽地怕範聖海哪一天又在我眼前出現。
沒想到一進家門,就真的看到範聖海……他真的來了?我真的不想多去感觸,但是,一看到他正在父親靈前上香的背影,讓我的心一下子就掉落進無底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