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的成長過程,那後來呢?」她最好奇的還是有關他酗酒和感情的那一部分。
「沒有什麼啦,還是你的故事比較有戲劇性。」他苦笑著看她。「我好像不該和你說這些的。但是,至少這些故事可以把好奇的你多留在我身邊久一些。」他玩弄著一張相紙。
「你喜歡流浪?」她又問。
「當我每年回到這里,我就會陷入緬懷的心情,所以一段日子後,我又會回到台北,去感受和別人相處的意義。其實,我和我父親很像,流著和他相同的血液,有著和他一樣的夢想。他現在雖然很有錢,但我在某個角度來看,卻比他更加富有。」
「你難道沒有談過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我以為藝術家都會有著很豐富的感情,很精彩的愛情故事。」
「你的想像力倒是很豐富,看不出來是個成天與電腦為伍的人。其實,我不會在愛情里強求些什麼,雖然苟活了三十多年,我還不曾想過愛情會給自己什麼樣的人生,倒是生活里有很多有意義的事情可以做。」他看著她的眼神,好像是真話,更像是在安慰楊初初。
看著邵崢毫不矯飾地剖析自己,楊初初無言。她突然覺得窗台上的月光,就著微寒的秋意,一點一滴地在她心湖里擴散開來。就在武陵農場山下這個小小房間里的第一個夜晚,楊初初才覺得自己真正地對邵崢有了一些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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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邵崢帶著楊初初開車上山,沿途的風景美不勝收。變化萬千。邵崢也不多言,只是一路取鏡。
美麗的果樹園子,淳樸的果農老婦、頹圮的山林野居和遍地的落葉……都是邵崢眼中的瑰寶。他幾乎是完全忘我地投入在工作里,只在偶爾停下來等鏡頭時,才對楊初初笑了笑。而他們的午餐,是一籃甜蜜多汁的各式水果和酸梅湯。
「累不累?」他問她。
她不禁覺得好笑,坐在大樹下乘涼,一直都沒用到腦筋和體力的她根本就是在發愣,會累的人應是他才對,她連忙搖頭。
「我覺得我們是來自不同世界的人。你在大自然里優游自在地工作,而我好像和這里格格不入似的。」她低頭看著自己穿的名牌休閑短褲。
「沒有人會抗拒大自然的美景。你是在電腦桌前太久了,我不是說過嗎?你穿牛仔褲比較好看;再過兩天,我保證你一定會變成一個頑皮的野丫頭。」他笑著說,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行動電話在這里收不到訊號,我想我老妹他們一定擔心死了。」他懊悔地把玩著行動電話。
「我差點忘了,你現在是在演一出逃婚記。只不過是陰錯陽差地跟我到了這里。」他看著遠處一片干枯成奇怪形狀的落葉,沒有什麼表情地說︰「你總是要回去面對現實的。」
「對不起,這跟你無關。我只是突然有點感傷罷了一楊初初很怕邵崢又會說出隨時可以送她回台北的話。
他淡淡地笑著,把背包當作枕頭,閉上眼躺在草地上,不再說話。楊初初這才發現,兩人每次的談話都是因為他突然地沉默而中斷,她總是不能深入去探知他的心,為什麼呢?
接下來幾天的拍攝工作,大部分是在武陵農場以及梨山附近一帶的山林田野取景,一直都滿順利的,邵崢顯然對這樣的進度非常滿意。
每天傍晚回到住處,他就會放下所有的工作,陪著楊初初到每一個地方走走,之後,一起用附近農婦熱情相送的素材做晚餐。這一點最讓楊初初感到高興,因為她真的不習慣在別人的家里吃飯;尤其是當邵崢告訴他們,說楊初初在台北是個電腦程式設計師,在國外念過書……他們嘖嘖稱奇的模樣更讓她坐立不安。
她還是喜歡和他獨處,一起吃晚餐,洗兩個人的衣物,就像邵崢說的︰偶爾做一做勞動性的工作,可以忘掉許多的事情。楊初初現在真的可以完全理解,當她認真地搓揉著衣服時,腦袋里頭是什麼也不多想,只是希望把衣服洗干淨,這不是很神奇嗎?在沒有壓力的情況下完成了許多事情,她喜歡這樣的自己。當邵崢在他的房間整理底片和工作紀錄時,她就在另一個房間里看書、听音樂。發呆,一直等到他忙完了,輕聲過來跟她說晚安,才結束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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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星期後的這一天,他們一早出門沒多久,就下了一場午後驟來的大雷雨,兩人只好趕回了住處。
到了黃昏,甚至整個小莊院都停電了。陷入一片黑暗而沉寂的山居,不禁令楊初初感到一些些恐懼;正當她因為停電而什麼事都不能做時,邵崢端了一杯咖啡到她的眼前。
「這不是你最喜歡的口味,但我只能做到這樣而已。」他說
「謝謝你為我帶來那麼多的歡愉,不只是因為這杯咖啡。」她靜靜地在幾近黑暗的空間里品嘗著久違的咖啡因,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滋味,就像邵崢給她的感覺。
「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即使不說話,也是那麼的快樂。」他輕輕張開臂膀環抱著她,她有點猶豫,卻不想拒絕。
「我也是,我不知道為什麼和你在一起時,就會感到很自在。」她紅著臉說了實話。
燭光下,邵崢的面容因為晃動的火光而顯得模糊,她不敢直視他的眼神,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說出了什麼不該說的話。邵崢溫熱的掌心順著她臉上的輪廓輕畫著線條,像初學素描的人一樣,一筆一筆都是那麼的小心翼翼。
「相信嗎,我真的在腦海里牢記了你的樣子。我無法抗拒你的笑容,而你的笑顏就這麼嵌進我的心里、夢里。」他溫柔他說著。
「還有別的女人能夠讓你對她說出這樣類似的話嗎、我的意思是說,也許有一個女人,會讓你不管身在何處都會帶著她的相片。」楊初初像賭氣一樣地說著。
「那是我母親。」他輕描淡寫地說。
不知道為什麼,邵崢總是可以很清楚地解讀她的想法。與邵崢比較起來,她的想法是那麼的單純,而他卻像是深不可測的大海。
「除此之外呢?」她還是認為他沒有說出全部的實話。
「在人生里失去了某樣東西,反而可以從中得到力量。失去愛情的人,才會知道愛情的真貌;反而深陷在愛情泥沼中的人,會一寸一寸地失去自在的心和最初動容的目光。」他嘆了一口氣。「我懷念我多情的母親,也許我曾經因為她的關系而對愛情大致失望,但是,我相信我最終還是可以在感情中得到力量。如果我真的放棄了自己、放棄了愛情,又何須虛情假意地帶你來這里?我喜歡你,喜歡看你高高興興在Candy和男友、同事快樂說笑。但是,我心里有一個自私的狂想,那便是冀望和你一生相伴,但那仍只是個奢望罷了。」他突然放開她,大步地走開,留下迷惑而掙扎不已的她。
夜涼如水,屋外的雨似乎就要停了,四處有著紛紛的蟲鳴,多久不曾體會過這樣的寧靜?楊初初想不起來。只是,她不能確定眼前這一切,那是邵崢對她真心的告白嗎?那真是愛情嗎?他的神情是那麼沒來由地令人悸動,卻又是絕對的真實,一次又一次用力地沖擊著,不斷地撼動著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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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邵崢卻像完全忘了前一晚的事一樣,什麼也沒多說。
天已經放晴了,但溫度卻更低了一些,早已是深秋時分了,只是她一直沒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