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嬤嬤一听就急了,尖聲喊︰「這怎麼行,這怎麼行,這可是我帶來的丫頭,你們半途殺出來把她給抬走,我怎去和她家里人交代?」
顏家的人睬都不睬她,只听得一人說︰「你個婆子不就怕少了你的錢,放一百個心,夫人早放話了,無論成不成事都有重賞!」
彼家嬤嬤罵罵咧咧走人,小蟬心里可急了,這下只剩自己一個人,可怎麼辦哪?一時間心亂如麻,小手里竟握出一把冷汗。
一行人走了很久很久,經過溪流爬過山,沿路上還對些莫名其妙的暗語。什麼「高山流水」對「陽春白雪」,什麼「輕舟已過萬重山」對「飛流直下三千尺」。小蟬暗暗咋舌,大戶人家果然不同,戒備防範都到了這份上!
近晌午時,總算到了顏家。小蟬從轎子里下來,頭重腳輕,轎外亮光刺得她眼楮都睜不開。
「哇,顏家的屋子好大哦!」小蟬的眼力恢復過來就驚嘆。「牆上還刻著漂亮的鳥兒、魚兒和老虎、豹子,院子里頭還有池塘、小橋和各種各樣的花耶!」
到顏家來的「小火龍」並不止小蟬一個,等在大屋子前面的還有三個姑娘,長得都很標致,插在頭上的都是金釵玉簪,身上穿的也是織錦綢緞,相形之下小蟬顯得愈加寒酸。
這時突然來了兩個家僕打扮的小童,在大屋的門上掛起輕輕薄紗,便悄無聲息地退下。
紗簾後面影影綽綽,只隱約看見坐著兩個婦人,婦人旁邊各站著一個小丫鬟。安頓好後,左邊的丫鬟就開始對四個姑娘發問。
問題連珠炮似的一個接一個,轟得小蟬心驚肉跳,連自己說了些什麼都不知道,更別說其他三個人的回答了。等回答完問題,四個姑娘便由丫鬟領到別處歇息。
簾子後面坐著的是顏家的大夫人裴氏和二夫人李氏。
裴氏年約五十,端莊嫻雅,面目慈祥。李氏梳著時下流行的墮馬髻,面如白瓷,眉目如畫,只眼角有些細紋泄漏她的年齡。
李氏舉手輕咳,微皺眉說︰「姐姐,就這四個了嗎?」她神態天真舉止優雅,一派大家風範。
「倉促之下能找到這許多已是難為他們了。」裴氏說。
「可這些都是庸脂俗粉,怎好配得上森兒呢?」
「也是沒奈何,再晚森兒怕就熬不過去了!如今就指望小火龍真能沖喜沖掉森兒的病魔惡煞,至于是哪家哪戶也管不得了!」
「姐姐說的是,那我們選哪個?」李氏瞅瞅屋外四個小泵娘,心里暗忖︰「全是不上台面的貨色,尤以那個戴著個褪色珠花、木頭木腦的為最,要是讓她進了門,天哪!」
「就是那個李小蟬罷!」裴氏沉吟。「看她模樣老實,還算有些靈氣。」
「嗯,我听大姐的。大姐選的定是好的。」李氏輕按心口應道。
「唉,就怕你三叔回來不滿啊!」
「森兒可是他的骨肉,他一去經年不聞不問,反是我們做嬸母的操心勞神他還有甚好說?!」
「但願吧!」
兩人輕描淡寫間便定下了小蟬的終生。
第二日,顏家通知李大山夫婦,說再過三天,就讓小蟬和顏家少爺拜堂成親。這三天里小蟬也不回去了,因為她要盡量多學些顏家的規矩禮儀。
直到拜堂的前夜,大山和小鳳才被轎子抬到顏家。兩夫婦也被顏家的大屋子大氣派給嚇懵了,等見到貴氣十足的兩位夫人更是大氣都不敢喘。
夫人們說,小蟬的未來夫婿還在回家的途中,明兒個才能趕回,李家夫妻連連稱是。
入了夜,睡在顏家客房暖暖軟軟的被褥上,大山對老婆說︰「看來我們小蟬還是好福氣,兩位婆婆都是良善人,一點也沒有慣常富人家的嘴臉,這下總算是對得起故去的李先生了。」
「嗯!特別是李夫人,乍一看我還以為是仙女哪!」
三天里,小蟬也忙得暈頭轉向。
夫人把身邊伺候著的鳴柳安排給她做貼身丫鬟,鳴柳明里不說,暗地里當然不服︰「就憑著‘小火龍’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竟做了十四少女乃!明明是個什麼都不懂的鄉下丫頭!」
不過,她又暗暗慶幸,虧得沒輪著她做什麼火龍。十四少爺顏郁森自小就是病鞭子,連四姑女乃都救不過來,多半是活不成的,那丫頭嫁過來等如是做一輩子的寡婦,倒也可憐!
小蟬本本分分地照著鳴柳說的規矩做,走路不能有聲音,吃飯不能有聲音,講話要輕聲細調,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手不能亂放,手帕平時要別在衣襟上,喝茶要輕輕抿,睡覺前還要穿專門的睡袍……
晚上好不容易睡下,她才能好好歇口氣︰「原來做有錢人是這麼累的啊!」剛想偷偷想想未來夫婿的長相面目,卻已抵不住瞌睡蟲,沉沉睡去。
拜堂成親的那天,小蟬抱著嫂嫂哭得肝腸寸斷,直到鳴柳不耐煩地提醒吉時將至,才收住聲。
鳳冠霞帔的小蟬更顯出月兌俗的美麗。亮晶晶的眼楮,紅嫣嫣的臉蛋,櫻桃般的嘴兒,即算是李氏也暗暗驚詫。
只是此刻,小新娘怎也沒料到和她拜堂成親的人並不是她這條小火龍要去救的夫婿,真正的新郎官正躺在病榻上苟延殘喘。
鑼鼓喧天,她被送進洞房。
房間里昏暗郁悶,一股濃濃的藥味,紅紅的喜床上躺著一個比大毛還看小的病懨懨的男孩兒,蒼白削瘦,只剩下一副骨架子,還不停地咳嗽。
他昏黃的眼楮略略瞥向她,示意她過去。
他定定地看著美麗的小妻子,十六歲的她比他還大一歲,臉上有他最喜歡的紅潤。
他伸手握住她的,輕輕說︰「我會好起來。」
小蟬用力點頭,她想︰「娘親死了,爹爹死了,老天爺不會讓他再死掉,他一定不會死!」
或者真有火龍救夫這一說,成親後,顏郁森竟慢慢好了起來,從能起床走兩步到能繞著顏家走一大圈,再到能帶著小蟬出去吹吹山風。顏家上下既高興又驚奇,特別是裴氏,簡直當小蟬是塊寶,直夸她是顏家的福星。
小蟬心里也高興。她並沒有因為顏家瞞著郁森的病就心懷怨恨,她一直想,哥哥嫂嫂拿了人家那麼多聘禮,她卻不能為別人做些什麼,總是說不過去。如今,郁森活過來了,她的不安也就沒有了,真是打心眼里開心。
郁森也只是個怕生的孩子,對她極好,每天都和她有說不完的話。慢慢地,小蟬也對顏家有了了解。
原來顏家本來是中原的望族,後來北方戰亂頻頻,才避到這僻靜的大別山來。顏家有兩房,二房人丁單薄,只剩下一個女兒,前些年也嫁出去了。長房就是郁森這一房,有大伯、二伯、郁森爹爹、四姑和五叔。大伯早年就去世,二伯又是文弱書生什麼也不懂,所以家里的事業全是公公在管。大伯的正房夫人裴氏和二伯的正房夫人李氏都系出身名門大閥的大家閨秀,李氏還是前朝的郡主。郁森這一代兄弟姐妹更多,排的是「郁」字輩。顏家很奇怪,把女孩子也加到排行里,郁森排行十四,上面有郁顯、郁秋、郁嵐……七個兄長和郁秀、郁蘿、郁琳……六個姐姐。下面有同父的一個弟弟和兩個妹妹。
可是,問起郁森的父親和同父的弟妹,他總是顧左右而言他。
小蟬有時想︰「郁森的爹爹好奇怪,哪有兒子結婚父親不露面,兒子快病死父親不來瞧瞧的道理呢?而且,而且郁森總是有娘親的罷,也從不見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