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帶是商業區,大樓一棟挨著一棟,放眼望過去,全是公司行號的招牌,大大小小,有鋁牌油漆的、有桃木瓖金字的、有直接嵌進漂亮的大理石里面的,凸出醒目的公司名號,十分耀眼。
舒雲仍然悠閑的開,車里的無線電,放著美軍電台的音樂。
突然,舒雲看到一張好像曾經在那見過的面孔,那是在一棟大樓的門口,那張熟悉的面孔,像是正在送客。舒雲慢慢將車子停下來,那張熟悉的面孔正要轉身離去,突然回過頭,先是驚訝,然後是夢般的驚喜。
「是你!」
舒雲想起來了,那個人,那個請自己喝酒,留下名片,在自己與陸浩天分手那晚,第一個認識的人。
「還記得我名字吧?」
「徐斌揚。」舒雲流利的說出來。
「上帝的安排,真是上帝的安排。」徐斌揚想起了什麼,回頭對後面的人說︰「劉秘書,你先進去,雷門的老板來了,你叫吳經理直接跟他談好了。」
「是的,董事長。」
劉秘書走了,徐斌揚俯身到車窗前,兩只手搭在窗沿前,笑的很開心。
「我們有緣。」
舒雲笑笑,手肘支在方向盤上。
「下車好不好?找個地方坐坐。」
舒雲還沒來得及考慮,後面的喇叭聲響個不停。
「由不得你了,再不下車,警察要過來罰款了。」
舒雲把手肘放下,車子開到前面一點的停車處。關上車門,披上風衣,走出來。
徐斌揚是個注重穿著的男人,也是懂得穿的男人,淺灰格子西裝,配著深藍的襯衫,整齊的頭發,挺直的腰身,看起來干干淨淨的,很順眼。
拉椅子、掛風衣,很禮貌的做完了這些,徐斌揚一眨不眨的望著舒雲,嘴角一直浮著笑意。
「我一直等你電話,等得都要絕望了。」
「我忘了那回事。」
「漂亮的女人,總是不太重視對她有興趣的男人。」
「對我有興趣?」
舒雲突然放聲的笑起來,幾小時前,還跟程多倫談到這兩個字。
「不對嗎?我用錯了字眼?」
「什麼興趣?」
「你問的奇怪。」
「你結婚了嗎?」舒雲突然問出來。
「你想呢?」
「還是你自己說吧。」
「結過婚的話,那天我何必冒那麼大的險。」
「那天,你膽子很大,你沒看到我身邊男人?」
「看到了,但不是你丈夫。」
「那麼肯定?」
「結過婚的夫歸,沒有可能興致那麼大,跑去有燭光的地方宵夜。」
「也許是新婚呀?」
「更不像,新婚絕對不會兩個人坐著不講話。」
「或者我們正在計劃結婚呢?」
「不,那個畫面太清楚了,是一對正在計劃分手的情侶,我說的對不對?」
舒雲斜著頭,打量著徐斌揚,帶著幾分研究。
「你像個心理分析專家。」
「又不對了,是個市儈的商人。」
「還是個董事長呢。」
「小辨模的。」徐斌揚謙虛的說。
舒雲把手肘撐在桌面上,支著下巴。
「你為什麼對我那麼有興趣?」
「我喜你這種型的女人。」
「我是什麼型的?」舒雲很有興趣地問著。
「成熟,有味道,沒有一張吱吱喳喳的嘴巴。」
「還有呢?」
「還有,你適合我的年齡。」
「你有三十幾了?」
「三十八。」
「都快四十了,為什麼不結婚?」
「年輕的時候,忙事業,再加上挑剔,機會一次又一次溜過去,我沒把握住。三十八了,不好去找個十八歲的小女孩吧?」
「奇怪了,你為什麼硬一口咬定我沒結婚?」
「結了婚的女人,縱使她只有二十歲,也掩飾不了家庭給她的那種壓迫,那種壓迫會寫在眼楮里的,我看的很準,從來沒有錯過。」
「這麼說,你常端杯酒,去認識沒結婚女人?」
「哈——」徐斌揚輕輕的笑出來,拍拍自己額頭。「我哪來這麼多時間。」
「那天呢?」
「那天難得沒應酬,一個人心里發悶,只想跑去喝杯酒,找吧台小姐聊聊。結果還沒開始聊,就看到你進來了;看到你毫無興趣吃了兩口,看你冷漠的坐著,燈光下,冷漠的樣子,真的叫男人動心。」
徐斌揚誠懇,不帶半點輕佻的望著舒雲。
「尤其叫我這個年齡而又寂寞的男人。」
「寂寞?」舒雲覺得這兩個字咬了自己︰「你曉得真正寂寞是什麼?」
「我想,我們都有共同的感覺;朋友一個一個離遠了,因為他們都有他們的家,再不能像從前那樣給你那麼多時間。忙碌了一天,走進一個無聲的空間,有沙發、有床、有桌、有牆,模起來全是冰冷的,逐漸的,你開始害怕、倦膩,你渴望有個人在你身邊,能看到他,能模到他,能實實在在的感覺到他的存在。」
徐斌揚挑挑眉,肩膀一聳。
「可是,那一天,像是永遠不肯來,任你等待,它就是離得你遠遠的。」
舒雲的臉轉向窗外,像幾小時前跟程多倫一塊兒喝咖啡時那樣,心底似空無、似復雜、呆凝的。
「想什麼?」
「幾小時前,我也這樣坐著,和一個朋友在一塊喝咖啡,我是去找他聊天,因為我受不了一個人呆在屋里。」
徐斌揚發覺氣氛被自己弄僵了,一時又找不到話題扯開,臨時想起,有個很恰當的話可以問。
「你看好不好玩,聊了大半天,我還不曉得你姓什麼?叫什麼?」
「重要嗎?」舒雲漫不經心的把臉轉回來。
「當然重要,總不能從明天開始,我每天約的那個人,連個稱呼都沒有。」
「從明天開始?」
「每天約你。」
「談戀愛?」舒雲又一次失聲的笑了。
「我希望是個有結果的戀愛,我這個年齡,再談次沒有結果的戀愛,這輩子,怕是注定模冰冷的家具了。」
徐斌揚笑著講,卻十分認真。
「可以告訴我了吧?」
「告訴你什麼?」
「你的名字。」
「舒雲。」
「舒雲?」徐斌揚低念了一聲,歪著頭︰「舒雲——舒雲。」
徐斌揚吃驚的抬起頭。
「你——該不會是那個女作家舒雲吧?」
「是的話也不需要這麼驚訝,是不?」
「這個——,這個作家和市儈商人,談有結果的戀愛,還適合吧?」徐斌揚笑著。
「要不要試試看?」
☆☆☆
握著听筒,隔著玻璃,羅小路莫名其妙的望著外面那五十多歲的男人。
「羅小姐,你一定很驚奇,我是程多倫的父親。」
程子祥先開口自我介紹,又和藹又慈祥,這個女孩,看起來,秀秀氣氣的,一臉聰明,加上舒雲和兒子對這女孩的批評,程子祥不覺就打心底喜歡她了。
「听多倫說,你不肯見他。」
「我不要見一個感情不專一的人。」
羅小路又凶又傷心的話從玻璃那方傳過來,程子祥露出慈祥的笑容。
「程伯伯作證,那是個誤會。」
「才不是誤會,他們——。」
「別急,別急,听程伯伯說。」
從怎麼搬出家里,到兼家教、送報,到舒雲一片苦心的善意,程子祥簡潔的講了一遍。
羅小路的臉,從吃驚,到慚愧,到懊悔,到急的眼淚都快掉下來。
「程伯伯,我不知道,程多倫從來沒有告訴我,我一點都不曉得他搬出去了,他一點都不講,他怎麼——,他怎麼搞的,一個字也不提。」
「這你就不明白了,他不要你替他耽心,你曉得嗎?在他心里,你的位置,不比我這個做爸爸的低呢,我還真有點妒嫉哦。」
「程伯伯——」羅小路哭起來了︰「他已好久沒來看我了,你——你叫他來好不好?我要——,我要跟他道歉,我脾氣太壞、太凶,我還叫他帶好貴的巧克力和雞腿——,程伯伯,我要——要跟他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