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只有一只手插腰,沒有威嚴,我也不喜歡。」
張醫生並不像程多倫說的,除了看病,什麼都不管,嘮嘮叨叨的責備羅小路為什麼不把生命當一回事,不過有一點程多倫誤打誤闖,闖對了,這個張醫生的確不愛看報紙,他一點也沒料到,這個不把生命當一回事的小女孩,正是這兩天報上登的逃獄犯。
打了消炎針,上了藥,換了新紗布,張醫生拍拍程多倫。
「小倫呀,明天記得帶你的女朋友來上藥。」
這句話,程多倫耳一熱,心也跳了,偷看羅小路一眼,她竟臉紅了,一陣奇異的感覺,燒在程多倫眼楮里。
「好了,可以帶你女朋友走了,明天別忘了來啊。」
躲閃的上了計程車,羅小路反常的話少了,程多倫干咳了兩聲,好自然,好自然的握住羅小路的手,怪腔怪調,做著怪表情笑著說︰
「小倫呀,明天不要忘了帶你女朋友來上藥。」
又是一聲干咳,程多倫偷看了羅小路一眼。
「明天我不央求、哀求、懇求、要求你了,不過,你一定得跟我來,張醫生交待的。」
有些事情的發生,你根本整理不出原因和理由。不曉得怎麼回事,計程車上的兩個人,心都在一跳一跳的,你偷看我一眼,我暗瞄你一下,臉頰紅紅的,眼楮亮亮的,手心時緊時松,即刻又握起來。
☆☆☆
從張醫生那出來,程多倫牽著羅小路,膽大包天的羅小路,轉著骨碌碌的眼楮,歪過頭,像個小女孩那樣,征求著。
「大白痴,我想去爬山咧。」
「爬山?」
「嗯,人家好久沒爬山了。」
「不怕?」
「怕什麼?」
「被逮回去。」
「管它的,反正我突然想爬山。」
程多倫沒回答,思索著。
「好不好嘛。」羅小路撒嬌的壓著嗓音說。
程多倫一句話不說,拉著羅小路,走到街口,招了輛計程車,摟著羅小路,幾乎摟去了羅小路半張臉。
「汐止,大尖山。」
羅小路整個上身,差不多都擁到程多倫的肩腋下,露出的臉,疑問的抬起。
「汐止?我們到汐止去爬山呀?」
「那里人少。」程多倫降低聲音︰「我們不容易被發現。」
汐止的確是個人少的鄉鎮,尤其車開到大尖山底,根本沒人了。下了車,羅小路雙臂張開,大大的深呼了口氣。程多倫付了錢,羅小路一把拉著程多倫,就往山頂沖。
新鮮的空氣、空曠的草坪、不規則的樹林、偶而幾座山上人家、幾只雞舒坦的飛來跑去,羅小路的心情,開朗極了,關在監獄里將近兩個月,視野接觸到這麼大的一片空間,那份心情的盎然,是可以想像的。
連跑帶爬,兩人又叫又笑,一頭的汗,一臉的沙,程多倫一個跟斗,倒跌在草地上,被牽著的羅小路,跟著翻了個身。
「累死了,我起不來了。」平常不太活動的程多倫,仰躺著。
「我餓死了,也不想起來了。」
「很餓呀?」
「餓的不得了。」
「那怎麼辦?要不要下山?」
「不下山。」
「不下山就沒東西吃,你不是很餓嗎?」
羅小路一翻身,坐起來,眼了轉,兩手一拍,跳了起來。
「你等等,我馬上回來。」
「喂,你去哪里?」
沒听到羅小路的回答,羅小路已經不見了,那兩條修長的腿,鑽進了樹林里,程多倫急的在樹林外轉,想叫羅小路名宇,又怕引來什麼不測,又不敢進樹林,擔心羅小路出來找不到自己,正在左右不能拿主意,只見羅小路提著一只垂著頭、不吭不叫的雞,輕松的從樹林里跑出來。程多倫目瞪口呆的望望羅小路,望望雞。
「大白痴,你帶打火機沒?」
「帶了。」
「好極了,去找些樹枝來。」
「樹枝?找——找樹枝干嘛?」
「別多問,找樹枝來就對了,愈多愈好。」
程多倫模著腦袋,一肚子莫名其妙,開始一根一根,張羅樹枝。
羅小路動作很快,三下兩下,一只雞就糊滿了泥,程多倫抱著樹枝,看見地上那只糊滿泥的雞,也不敢多問,小心翼翼的放下。
「打火機。」
羅小路頭也沒抬,一只手伸出來,就把樹枝堆起來了。
「喏,打火機。」
接過打火機, 嚓一聲,樹枝著火了,羅小路把打火機扔開,糊滿泥的雞,往火堆里一丟,兩手拍拍,移開身子,拭了拭臉上的煙灰。
「給我一根煙。」
程多倫趕忙掏出煙。
「不到二十分鐘,我們就有東西吃了。」
「就——一就是——。」程多倫指指丟在火堆里,糊滿泥的雞︰「就是那——那只雞?」
「怎麼?你沒吃過?這就是化子雞。」
「化子雞?」
「你怎麼土成這個樣子?你從來不參加郊游的呀?」
「很少。」
「難怪。」羅小路眼珠一翻,坐到火堆旁邊,撥了撥火︰「你呀,家里太有錢,吃的太講究了,世界上還有很多東西,你大概連听都沒听過。」
「這——這只雞你從哪檢的?」
「撿?偷的。」
「偷的?你為什麼要偷一只死的?」
「死的?大白痴。」羅小路又撥了撥火︰「我把它打暈的。」
這叫程多倫又一陣目瞪口呆,打暈?老天?一只活生生的雞!
羅小路撥完了火,見程多倫呆呆的看著自己,放下煙,放下樹枝,兩腿盤坐,仰起臉。
「大白痴,你是不是被我嚇壞了?」
程多倫猶豫的搖了搖頭,隔會兒,又點了一下。
「你——不欣賞我這種舉動?」
半天,程多倫沒有回答,羅小路急了。
「你告訴我嘛,你是不是——。」
程多倫坐下來,面帶愧色的抓著羅小路的手。
「我不欣賞我自己,你是我見過的女孩中,最敢作敢為、最有主張、最勇敢的,我決沒有勇氣把一只活生生的雞打暈,可是你是個女孩,你居然敢,我很羞愧,真的,在你面前,我很羞,我太需要有你這種個性。」程多倫抓緊那只手︰「我很欣賞你,很欣賞、很欣賞你。」
「你是說——,欣賞我?」
「欣賞的不得了。」程多倫張著口,要再說話,臉先紅起來了︰「我還——,還——。」
「還怎麼樣?」
「還——」程多倫咽下一口口水︰「還開始喜歡你了。」
嘩的一聲,羅小路哭起來了,多倫真是嚇壞了,抓著羅小路的手,無措的。
「我——我是真的——,我——,你不要哭——,如果——,如果,如果你不願意听,我收回來好了,以後——,以後我一定不說了。」
羅小路愈哭愈厲害,程多倫每說一句,她就搖一次頭。
「我發誓——,你不喜歡,我再也不會說。」
羅小路抬起臉,抽泣的。
「我要——,我要——。」
「你要——,你要什麼?」
「我要——,我要你說。」
只在那麼一剎那,程多倫有一種巨大的成人意識,張開一雙強勁的手臂,包圍住那個野氣十足,卻又很稚女敕、傻氣的羅小路。下面跟著產生的,是極自然,極自然的吻。
這個吻,輕輕的,但蕩漾著兩種恩情,程多倫感覺自己像個男人,那是迥然不同于舒雲的,這個吻,明顯的使自己有極高昂的自尊,這份自尊包括著優越感與保護女性的鷹揚。這是男人,程多倫體會了用自己的雙臂去圈住一個女孩,就是一個男人的權力,它帶來了性別上的區分,自尊,強烈、美好的自尊。
嗓門再大,脾氣再凶,再怎麼缺女人味,羅小路總是個女孩,一個十九歲的女孩,一個正要尋找愛與被愛的年齡,這個吻,它帶來的︰啟發了溫柔、和馴、安靜、恬謐。這個凶厲巴氣的女孩;她完全是個典型的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