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啦,金嫂。」
火腿蛋裝進塑膠袋,外面包了張報紙,程多倫就往外跑。
「我走了。金嫂。」
「怎麼午飯不吃就走了,吃了午飯再走不行啊?」
「不行,火腿蛋冷了不好吃,人家不要。」
急匆匆的喊了部計程車,到了監獄,程多倫抱著比昨天還大包的東西,樣子很滑稽的推了大門。
「你又來了,今天帶了什麼?」
法警已經認識這個回回來,回回大包小包,回回不被接見的男孩,職務性的嚴肅面孔,破例的和藹起來。
抹抹額頭上的汗,程多倫露出傻傻的笑容。
「煙和啤酒都沒有再帶了,你檢查。」
一樣一樣的檢查,法警奇怪的拿起報紙包的火腿蛋。
「這是什麼?還是熱的。」
「火腿蛋。」程多倫又是一個傻笑︰「熱的比較好吃。」
法警搖搖頭,笑笑。
「今天要不要試試看她要不要見你?」
「她大概不願意見我。」
「我幫你去試試看。」
「謝謝你,謝謝你。」程多倫感激得連說了好幾個謝謝。
兩分鐘不到的功夫,法警回來了,程多倫緊張的上前,法警拍拍程多倫的肩,點點頭。
「小子,你今天運氣好,她答應了。」
「她答應了?」
「跟我來吧,不要談太久,知道嗎?」
「知道,知道,謝謝你,謝謝你。」
那是隔著玻璃的房間,里外各放置一架對講機,程多倫差點認不出玻璃那邊的那個人,亂雜雜的長發不見了,身上不再是髒兮兮的T恤,而是一件藍色寬松整潔的囚衣,如果不是那臉毫不在乎的神情,程多倫真的認不出這個人就是羅小路了。
棒著玻璃的羅小路,歪斜著頭,吊兒郎當的瞄著玻璃外的程多倫。程多倫望著她,拿起听筒,不曉得第一句話該講什麼,那邊冷不防,突然冒出熟悉又叫程多倫嚇一跳的三個字。
「他媽的!」
「我——。」愣頭愣腦的來這麼一句,程多倫握著听筒,只說了個我,下面就停住了。
「大白痴。」羅小路昂著頭,口氣凶巴巴的。
「是。」被接見了,縱使被叫大白痴,程多倫還是很受寵若驚的應著。
「听著。
「我在听。」程多倫幾乎是戰戰兢兢的。
「本來沒興趣見你,不過,現在要叫你打听件事。」
「什麼事?」
「給我好好的去打听打听,若是哪個吃飽了撐的幫我請的律師,告訴那個人,我羅小路一向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不欠人家的,將來出去了,這筆恩我會還的。」
「律師是舒雲幫你請的。」程多倫馬上月兌口說出來。
「舒雲?你是說你幫她寫稿的那個作家?」羅小路不相信的歪著頭。
「就是她,吳律師是她的朋友,一毛錢都不收。」
「怪事了,我跟她連面都沒踫過,她吃錯了什麼藥,為什麼要幫我請律師?她有什麼目的嗎?」
「舒雲是那種很善良、很熱心的人,她幫忙你,沒有任何目的,我可以發誓。」
「有這麼意思的人?」
「等你出獄了你就會知道,而且,我保證你會喜歡她。」
羅小路歪個腦袋,研究打量著程多倫,程多倫低頭看看自己,再看看羅小路奇怪的眼光,也不知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
「我——,我說錯了什麼嗎?」
「嗯,大白痴,該不會是那個女人看上了你,所以沖著你的面子,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幫我找了個免費律師吧?嗯,從實給我招來。」
程多倫羞急的滿臉通紅,猛搖頭。
「你想得太歪太歪了,她是好心好意,她——,她真的只是想幫你,不信明天我叫她來,你可以問她。」
「沒騙我?」
「我發誓。」程多倫馬上舉起手︰「我如果騙你,我就被卷進火車輪底下。」
「好,那麼你回去跟那個老女人說,這筆恩我記住了,出去我會還她。」
「我一定告訴她。」
羅小路又打量他一陣︰
「他媽的,大白痴,差點上你的當,搞了半天,你他媽的還是個有錢子弟。轉告你老頭,大門看好,有機會我還會再去。」
「還有什麼要我轉告誰的?」
「沒有了,你可以走了。」
羅小路說完,會客時間也到了,程多倫還握著听筒,玻璃那邊,羅小路听筒一擱,甩甩腦袋,吊兒郎當的轉身離去了。
走出監獄大門,程多倫突然墜進一種失落的情緒,很空茫,很無措,不是因為監獄里的羅小路,是想起那個陸浩天。舒雲說今天不用去,程多倫曉得,一定是那陸浩天還在她那兒,其次,只要有姓陸的在,舒雲就像能拋開世界上的一切,那陸浩天對她那麼重要嗎?
程多倫想起了陸浩天一雙邪氣的眼楮及曖昧的語態,一股強烈的反感及憤恨無從發泄,抬起腳,狠狠的把一塊石頭踢的好遠好遠。
☆☆☆
這又是個很不平常的日子,晚飯時,程子祥出現在飯廳,程多倫預感又有什麼事要發生了,這個忙碌的父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經常忙的連晚飯都是程多倫一個人跟金嫂一塊吃的。
案子面對面的坐下了,金嫂特別多燒了幾個拿手菜,老主人難得在家吃一頓飯,對金嫂來說,這真可以是千載難逢表現手藝的機會。
菜一道一道上來,父子兩個像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一句話也沒說,只見金嫂忙里忙外,起勁得很。
「來,多倫,吃一塊你喜歡的糖醋排骨。」
程子祥的笑容,程子祥的舉動,使程多倫受寵若驚。記憶里,程多倫沒見過父親這般留意過自己的味口,更沒這般的舉動。程多倫驚愕極了。
「謝謝爸爸。」
「金嫂的糖醋排骨燒得比館子里還好。」
「是。」
和藹的,帶著笑容的,這真叫程多倫受寵若驚之余,一頭霧水。父親這兩個字,在程多倫的印象里,已經是無比的威嚴與尊長的距離,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父子竟能如此家常的笑談?程多倫那頭霧水愈來愈濃了。
「暑假都過了三分之一了,有沒到哪兒玩玩?」
這哪兒是程多倫所知的父親?程多倫有些目瞪口呆了。
「沒——沒有,爸爸。」
「去玩玩嘛,缺錢的話盡避開口。」
說完,程子祥又夾塊排骨在兒子的碗里,這種連續的「恩惠」,程多倫愣透了。
「有沒有女朋友了?」
「沒有。」
「大四了,該有了。」程子祥朝兒子關切的望望︰「男孩子要主動點,沒有女孩子主動來追你的道理。」
「是的,爸爸。」
「有沒有中意過什麼女孩子?」
「還——,還沒有。」程多倫一陣臉紅,極奇妙的,舒雲的影子突然浮現出來。
「不要成天呆在家里,沒事的時候,約約女同學去看看電影什麼的,或者,請班上的同學到家里來,年輕人嘛,開開舞會,聚聚聊聊,也不是什麼壞事。」
程子祥的開通與新觀念,叫程多倫迷茫極了,這個人到底是誰?是父親嗎?中年以上的發福,程子祥只吃了一碗就停止了,但仍坐在飯桌前,沒有離去的意思。
「現在年輕人對茶都不感興趣了,不過,你這個老爸爸什麼都跟得上,就是對喝茶改不了。」程子祥挑了根牙簽,朋友似的跟無措的兒子聊著︰「你喝咖啡吧?」
「都喝,爸爸。」
程子祥轉頭,對廚房喊︰
「金嫂,沏壺茶,再燒壺咖啡。」
顯然父親有繼續聊下去的興致,這是二十多年來始無前例的,程多倫吃下最後一口飯,依然端正的坐著。
「昨天金嫂告訴我,洗衣服的時候,發現你的襯衫角有一個煙頭燒的洞。」程子祥毫無責備的笑著點了根雪茄︰「怎麼?會抽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