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下去。」
「沒——什麼,您——伯母,您還是別問了,沒有什麼。」
「我要你說下去。」徐老太太嚴厲的瞪起雙眼。
「伯母,我答應過克維,我答應保守秘密的。」李芝茵為難的像一個誠懇的君子︰「伯母,我已答應他的,您別逼我說好不好?」
這個激將法太有效了,徐老太太嚴厲而緊張的追問著。
「我叫你說,很可能怎麼樣?」
「伯母,我——我不能說。」
「你說,馬上給我說!」
「可是克維——」
「你不必管克維,我要你說你就說,不要瞞我任何事,說!很可能怎麼樣?」
「伯母,您曉得您的病——」
「我的病怎麼樣?」
「您的病——您得的是——」
「是什麼?」
「是——是胃癌。」
徐老太太期待答案的眼楮,變成了一團驚詫與無措,那張歲月疊起皺紋的臉,僵硬得像一具雕刻像。李芝茵眼角布著淚,看來是那樣悲傷,那樣真誠的敬愛徐老太太,那樣悲痛老太太的病況。
「伯母,我——怪我,都怪我,我不該告訴您的,我實在不該告訴您,我——」
徐老太太僵硬的臉,沙發上的背脊,虛癱得像一條隨時一松手就會滑溜的緞布。
李芝茵含著淚,模樣是一副追悔與對自己的不可原諒,只差沒有摑自己的耳光。
「伯母——」
「有多久了?」徐老太太平靜的,聲音像來自另一個地方。
李芝茵悲傷的擦著眼角。
「——兩年多了。」
「這個病能拖多久?」
「醫生說——大概三年。」
徐老太太幾乎是搖跌的站了起來,李芝茵馬上過去扶,徐老太太表現得萬分安詳,沒有慌張與零亂,步履平穩,丟下李芝茵,走向臥房。
「伯母——」
徐老太太手扶著臥房門框,停下腳步。
「還有一年?」
沒等李芝茵做任何回答,徐老太太揮揮手。
「沒事你回去好了,蓓蓓瀉肚子,回去照顧她,我要睡個午覺。」
等徐老太太關上了門,李芝茵收起了悲傷,撇了撇嘴角,拉拉坐皺的裙緣,跨出徐家的客廳。
☆☆☆
苞羅若珈分手時已經十一點了,徐克維匆忙的趕回家,才踏進客廳,就覺得氣氛不對,徐老太太一言不發的,也不抬頭看兒子,就那麼端坐著。
「媽。」
徐克維帶上門,走到徐老太太面前,彎弓著腰,笑著臉。
「怎麼了?媽。」
徐老太太仍然端坐著,徐克維過去拍拍徐老太太的肩膀,溫順地掛著討好的微笑。
「媽,生氣啦?」
斑大的徐克維,像個孩童般,半蹲到徐老太太的膝前,握著那雙多皺紋且有些冰涼的手。
「媽,你手好涼,我給你拿條氈子來。」
正要起身,徐老太太按住徐克維。
「不甩了。」徐老太太僵硬的臉,望著兒子,「媽跟你講幾句話,就去睡了。」
徐老太太的表情是那麼嚴肅。平常,只要徐克維逗逗她,總能化開一張不高興的臉,今天,徐克維納悶極了,蹲在那兒,遲疑著。
「坐起來,媽有話跟你說。」
徐克維順從地坐到母親旁邊。
「克維,媽問你,媽的話,你當不當回事?」
「媽,你今天怎麼啦?你的話不當回事,我還听誰的?」
「好,媽再問你,如果媽現在要你決定一件事,你是不是馬上能答應呢?」
「一定的,你吩咐就是了。」
「可不能後悔!」
「媽吩咐的事,我還有什麼好後悔的。」徐克維依然笑嘻嘻的順從著。
徐老太太站起來,聲音堅決,毫無商量、妥協的。
「一個禮拜之內,你跟芝茵結婚。」
徐老太太說完的一剎,徐克維還以為自己听錯了,呆呆的從沙發上站起來;徐老太太動也不動的身背轉過來,又重復一遍。
「我要你們一個禮拜之內結婚,我已經打電話給你大哥了,明天他會來。」
「媽——這——怎麼——」徐克維幾乎講不出話了。
「不要跟媽說你反悔。」
「媽,這個——」徐克維急得結結巴巴地︰「這——怎麼你突然會——我不懂——我們商量好不——」
「你剛才怎麼答應媽的?」
「媽,這不是件平常的事,我沒想到你要——」徐克維近于哀求的︰「媽,商量一下好嗎?」
徐老太太面無表情,穿過客廳角,朝臥房走去,徐克維追了上前。
「媽,別的事,只要你吩咐,我沒什麼好爭的,可是,媽,這件事,求你別那麼堅持,讓我們商量商量,不一定要這麼做好不好?」
徐老太太不理兒子,繼續朝臥房走,徐克維擋在徐老太太面前。
「媽——」
徐老太太抬起臉,看著前面,冷峻、堅決以外,還隱著濃烈的淒楚。
「媽還能剩多少時間等你去商量?」
這是一句多尖銳的話,徐克維震驚的程度,遠遠淹蓋了剛才為結婚的事所困擾的不滿。
「媽,你——」
「你曉得你三十出頭了,讓媽在這口氣沒斷之前,好給你在結婚證書上蓋個章。」徐老太太堅決的雙眼,強忍著一眶濕紅,「三年的時間,剩沒多少了。」
「媽,你知道——」
徐老太太進了臥房,帶上門,徐克維呆立在門外,整個人傻了。
母親曉得她的病?所以她要自己一個禮拜內結婚?是怎麼會曉得的?大哥他們說的?沒有這個可能,那麼是——是芝茵?是芝茵?會是她?
徐克維開始想起由一千萬變成一百萬那遽然的急轉,徐克維開始想起絲毫沒有悲傷,且略帶勝利的臉。徐克維結串起從談判到付錢的過程,徐克維明白像一個傻瓜被李芝茵擺弄了!
「李芝茵!好一個狠毒的女人!」
徐克維跌坐進沙發,手指關節按得發出聲音,徐克維的眼淚,落在手指關節上,哭的是母親。徐克維胸口有一把烈火燒著,憤恨得要殺人,那人是狠毒的李芝茵。徐克維腦子沉浮著一個人,愛得不能割舍的一個人——羅若珈。
徐克維的感情糾結著,那是一團弄亂的絲線,纏著,打死結般纏著。
母親、李芝茵、羅若珈……徐克維面對著感情的綜合︰親情、恨、愛。
淚,又落在手指骨上了,徐克維蒙住臉,捏著、擰著、掐著、撕著、扯著。痛,已經不再是一件有感覺的事了。
☆☆☆
徐老太太、徐老太太的大兒子——徐克強、李芝茵,還有始終不說一句話,矗靠著窗角的徐克維。
徐老太太以極權威的口氣,做了最後一次宣布。
「就這麼決定了,這個禮拜六,貼子、飯店的事,克強去辦。」
「媽,會不會太倉促了點?」徐克強看看弟弟,征求的問徐老太太。
「哪點倉促?」徐老太太不高興的臉一撇︰「怎麼?看著我沒幾天日子,管不著你們了,我的話可以打折了是不?」
「媽——」徐克強在冤枉中仍不敢頂撞。
「哼!養兒子干什麼的?娶了媳婦的听媳婦的,沒娶媳婦的,不把我的話當話。可以嘛!如果你們眼里沒有我這個活不了幾天的老太婆,我也不用拖那幾天了,我早點走,早點死了,也免得叫你們礙眼。」
窗旁的徐克維回轉過身,眼眶濕紅,仍然不說一句話,徐克強用眼角示意弟弟,徐克維努力鎮壓心胸的紊亂,沙啞著嗓子︰「媽,我不是不听你的,只是——」
徐克維沙啞的嗓子還要說,徐老太太氣極敗壞的站起來,跺起腳,「只是什麼?我的話,你還有什麼意見?要你結婚是為誰?我告訴你,我沒幾天了,娶了媳婦,也不要你們侍候我了,養兒子到底是干什麼的?不要克強娶映萍,哼!養他幾十年的母親扔到腦後,聰明得很,自個兒跑到法院去公證結婚,現在輪到你,知道我沒多少日子了,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存心要氣死我的話,你就明講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