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什麼踢?門壞了你賠。」
「喲!替你拉生意,你還凶!」
老徐像個抽鴉片的,混身瘦得仿佛老太太再吼大聲點,就可以把他吹跑,不過,瘦歸瘦,嗓門卻不小,跟老太太比賽,還有得看呢。
「誰要租?」
「瞎眼啦?站你面前的又不是鬼。」
顯然老徐是個懶得多話的人,他看也沒多看陸寒一眼,就領著陸寒去看房間了。「二樓、三樓都住滿了,剩四樓,還有兩間,有窗戶的兩千五,沒窗戶的兩千。」說實在的,兩間陸寒都不滿意,霉霉、悶悶的。可是,價錢又叫陸寒動心,離上班地方還真是幾步路就到了,憑良心說是蠻適合的。
「我看──我要兩千這間。」
「喲!就別省那五百了,少個窗戶,成天黑漆漆的,又不是坐牢。」
老太太像她要租似。
「二千五的好了,五百哪里不好省嘛。」
「不用了,反正只是睡個覺。」
陸寒毫不考慮地決定了。
「我先付一千塊訂金,明天就搬來。」
陸寒很干脆地付了訂金。
「謝謝你了,害你生意都沒做。」
「謝什麼,以後都是鄰居了,多照顧我的水果就可以了。」
陸寒前腳才下樓,老太太一只手已經伸到老徐面前了。
「干什麼!」
「錢哪!一成。」
老徐心不甘,情不願的。
「沒有你介紹,人家也會來租。」
「得了吧!不是我死吹活捧的,誰看得上你這個鬼地方?
少羅嗦,快點,我生意還要做。」
「死要錢。」
「礙著你啦?趕快!」
「多少?」
「裝蒜!二千塊一成二百塊,豬腦也算出來了。」
老徐兩張百元大鈔,彈了又彈,確定沒有多出一張,才摔給老太太。
大清早,天蒙蒙亮,陸寒就搬來了。
其實,也談不上「搬」這個字,一只米色的箱子而已。
從一樓拖上四樓,拖得陸寒氣都喘不過來。
老太太說老徐耳朵不好,陸寒拖著箱子,站在房東門口,敲的力氣用得特別大。好半天,里面有反應了,很凶,但;不是老徐,是個年輕人的聲音。
「誰啊?」
「新房客,我要拿鑰匙。」
陸寒以為自己敲錯門了,開門的不是老徐,是那個在電梯里,就差沒跟自己打架的徐小亮。
兩個人,像兩個敵人,在毫無防備下,一不小心面臨了戰況,兩個人都愣地震住了。徐小亮穿了條短褲,光著上身,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又尷尬、又火大。「找誰?」
「找老徐。」
里面烏黑一片,只听到老徐咳咳的干咳,接著;就是模模糊糊的罵人聲。「給她開門,昨晚叫你清理又偷懶,還不快去、想讓人家退租是不是?」今天輪到徐小亮惱羞成怒了,這麼大個子的男孩,光著上身挨罵,有個地洞,徐小亮早鑽了。
牛仔褲一套,徐小亮捉了件襯衣,左穿右穿,就是找不到袖口,一火大,上衣也不穿了。
拿了鑰匙,徐小亮惱羞地踢開門。
「進去吧。」
陸寒得意地站著不動。
「老徐叫你清理。」
忿恨地按亮了燈,徐小亮男孩子的自尊心,算是全垮了。
他像飯店里的服務生,彎著腰,開始抹衣櫃,書桌上的灰塵。
還好,這房間只有巴掌大,徐小亮又羞又怒地避開陸寒的視線,快速、馬虎的掃完地,掃把一扔,頭也不回地就要沖出去。
陸寒還不罷休地叫住了他。
「這叫清理?當心我退租!」
徐小亮一個箭步沖到陸寒面前,他光著的上身,每一塊肌肉都憎恨地張鼓著。羞、怒、恨一起寫在他的臉上,你懷疑他就會出拳打人了。
他壓低著聲音,沙啞而忿厲,充滿了厭惡。
「很得意是嗎?希望住完這個月你就滾出去。」
陸寒也不明白,以自己的壞脾氣,為什麼沒罵回來,她胸口明明被燒了把火,可是;她竟不出聲地任徐小亮走掉了。
「明明口袋里有五百塊一張的票子,你愛貪小便宜的習慣,誰不知道?」「又不是什麼大錢,我才看不上眼,你少栽贓我老太婆。」
「算了,怪我自己口袋不掏干淨,下個月起,衣服我包給別人。」
「你當我愛幫你洗呀。」
陸寒還呆在門口,被一陣爭吵拉過了視線。
苞老太太吵的是個近三十歲的女人,臉上沒有一點血色,一看就是過夜生活的。她踫地關上了門,老太太提了一大簍衣服,看見陸寒,氣呼呼的臉,像找到了訴冤的對象。
「這麼早就搬過來啦?」
「我趕八點上班。」
「你瞧那個女人是不是有神經病?非說我拿了她口袋里的錢,拿了又怎樣?又沒證據。」
陸寒沒情緒理會,她總揮不去徐小亮那張受傷、忿憤的表情。
「要不要我幫忙洗衣服?」
老太太沒有離開的意思,抱著一大簍衣服,就往陸寒的門口一站。
「一個月七百塊,這棟樓的衣服,都是我洗的。」
老太太壓低嗓子,做賊似的。
「這樣吧,我算你六百,你可不許告訴別人,好了,就這麼決定。」
像買柳丁一樣,陸寒第二度被老太太強迫了。
「喲!還沒請教你的大名呢。」
「陸寒。」
「我姓郭,大家都叫我郭媽。」
陸寒打開箱子,一件件掛衣服,郭媽興致好得很,自顧自往床面一坐。
「剛才那個二百五女人你少接近,混了一輩子舞女,不好好嫁人,貼了個小白臉,我就是看不慣。」
「這棟樓的人你都熟嗎?」
「我都住十幾年了,哪間不熟?頂頂討厭的還不是小紅。」
「小紅是誰?」
「就那二百五羅,你以後就知道了,老徐最不是東西,刻薄、貪小便宜。由頭壞到腳,可憐他佷兒,呼來罵去的,擠個不要錢的床位,上上下下,什麼都要他做,可撈回本了。」
「佷兒?」
陸寒停住了手邊的動作,腦子里浮現徐小亮。
「他佷兒是誰?」
「徐小亮嘛,也在飯店里負責修水電,油腔滑調了點,倒不是個壞孩子。沒爹沒娘,跟著這個惡叔叔長大的。」
陸寒不再注意去听郭媽講些什麼了,沒爹沒娘?一剎間陸寒有股似曾相識的親切,朦朧地升起,朦朧中夾著徐小亮受傷的臉。
毫無目標的開著車,崔蝶兮的腦子,像一扇被風吹得軋軋響的門。
她去了父親的墳,帶著不原諒的心去,又帶著不原諒的心回來。
這叫她如何接受呢?
與她相依了二十一年,愛她至深的父親,竟然在他死後,還有另一個女兒。老天!崔蝶兮紛亂的只想終止對這件離奇事情的探索。
突然;一聲巨響沖醒了崔蝶兮,胸口震到方向盤,崔蝶兮都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只看到前面那一深藍色的車尾,被自己撞凹了一塊。
這是一場小小的,不挺嚴重的車禍。
錯誤當然是神魂不清的崔蝶兮。
忍著隱隱疼痛的胸口,崔蝶兮驚慌地推開車門。
「我──,對不起──」
崔蝶兮真不知道該講什麼,是她由後面撞上人家的,而且,一看就清楚,她撞了部嶄新的車。
車主人十分有風度,是個年輕的男孩,他沒有大聲吼哮,苦笑地搖搖頭,自認倒霉中,似乎也不曉得如何去責備矗立在前面,不安、無措的女孩。
「我會賠償──,我──」
「星期五,十三號」男孩無奈的又是一笑。
「今天的日子不好。」
對方愈是沒有抱怨,崔蝶兮的不安愈是深。
「車子還能──能發動嗎?是不是可以請你開到修護場,我實在──」
男孩看了看表,再看看車尾。
「算了,撞的並不嚴重。」
「不行。」
崔蝶兮急迫地搖著頭,天生就十分害羞、十分沒有能力與陌生人交談的崔蝶兮,臉都漲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