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握住自己烏絲的縴長手指,她一時語塞。
「回悟緩身邊吧,可知妳的離開,只會是我們三人另一段痛苦的開始?」他放開她的發,緊鎖她的眼。
「但你呢,該怎麼辦?」哀傷的水眸回望著他,試圖看穿他的情緒。
「天下之大,豈無我容身之處?」歐陽珣半斂眉眼,還無法直視她眼中明白的擔憂。
啊!他想起來了,很久以前,他似乎也曾經對悟緩這麼說過,只是那時說得惶然,現下卻是說得篤定。
從何時起,他已能如此平靜的看待這份牽扯?
「不要皈依!」杜瑄兒慌亂地抓住他的手臂,美麗的眼中盡是祈求。
「這也是妳離開的原因,是不?」難怪時間會如此湊巧,他早該猜到。
抿唇不語,她既不想承認,卻也不能否認。
「瑄兒,我已皈依佛門,但因俗根未淨,塵緣未了,因此現在仍是俗家弟子,幾年內應只能靜心修佛,不會剃度,如此,妳可安心?」
「幾年內?」仍只是時間先後的問題嗎?
看出她的想法,他繼續游說,「未來的事會如何,我們都無法預期,但現下妳卻可以好好把握住與悟緩的情緣。請你們一定要幸福,別讓我的退讓顯得沒價值,好嗎?」
杜瑄兒深深凝望歐陽珣,直至他逃開似地垂眸起身。
「我該告辭了,悟緩想必正在趕來的路上。」
「謝謝你,玉容。」
三人情意的糾葛痴纏,怎麼理也無法理清,縱有千言萬語,也只能化為一句道謝。
「我接受妳的道謝。」朝後揮一揮手,歐陽珣緩緩走出木屋,策馳而去。
幸福嗎?如果可以,她也希望……
只是,她的身子,由得了她的心意嗎?
「小姐!」喜兒沖到床邊接住杜瑄兒後倒的身勢。
「喜兒,答應我,若我醒不來,幫我告訴悟緩,請他……務必留住玉容。」
「小姐,妳會醒來的,不要亂說,妳會……醒來的。」喜兒哽咽低泣,不願去設想小姐話中的可能性。
「答應我……」握住的手著急的加重力道。
「我答應,我答應妳,只求小姐保重,只求妳別再拋下喜兒……」
杜瑄兒綻出笑容,在失去意識前,最後听見的,是以可跌斷脖子的危險速度狂奔而來的馬蹄聲,合上眼楮前,最後見到的,是悟緩肝膽俱裂、痛徹心扉的心碎面容。
「瑄兒──」
ΩΩΩΩΩ
晃晃悠悠,飄零空蕩,懸浮的雙足,踩不著地界。
絲絲縷縷,零零碎碎,飄散的記憶,似乎正在重新組合。
溫熱的濡溼感將她由昏冥的幽闇中喚醒,知覺慢慢變得充實。
誰的淚,一顆顆,灼痛了她的掌心。
茫昧的迷霧,緩緩讓手心的溫度驅離,重新聚合的記憶,漸次涌上。
她還記得,合上眼前,最後的印象,是悟緩心碎的絕望神色。
一滴,兩滴,三滴……
靶覺自己的手被緊握住,摩挲著不怎麼平滑的臉頰,暈開一整面溼滑。
她緩緩睜開雙眼,只見眼前人極端憔悴頹廢的神色。
悟緩怎會變成這樣德行?
記得她走出自己封閉世界之時,悟緩雖因照料她而消瘦疲累,卻未如現在這般……心力交瘁的模樣。
以前的俊挺瀟灑風采,皆已不存。
怎會如此?
趙湍歸並不知道她已醒來,只是閉著眼,不斷以臉頰摩挲她的手,藉由她血液流動的溫度感受她仍存在的事實。
接連兩次差點失去她,他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勇氣可以承受?
瑄兒好殘忍,如此回報他曾犯下的過錯,存心讓他連彌補都無法嗎?
還會有下一次嗎?他根本承受不了……
「別離開我……」喑啞的聲音,完全失卻了生命力。
春夏秋冬,他還得照料昏迷的她幾多寒暑?
只要她活著,只要她活著……他願意!
只求她別棄他而去。
緊蹙的眉眼,痛苦的神色,仿佛不會止歇的淚……他對她的心,還需要更多證明嗎?
泛起的心憐,第一次,不為自己,而是為他。
悟緩可以剛烈、可以溫柔、可以暴怒,也可以狂放,但如此失態的悟緩,我卻是第一次瞧見,而這樣的他,為的是妳。
歐陽珣告訴過她的話語,此時襲上她腦海,原來,她一直錯怪悟緩的心思。
「悟緩……」
她想叫他,想告訴他她已醒來,想請他別再如此傷心,可是極度虛弱與干渴的喉嚨,讓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即使她的聲音細如蚊蚋,他仍是听見了。
「瑄兒!」他猛然睜開雙眼,看見她回望他的漆黑雙瞳,其中有著款款笑意。
他呆愕地痴望著,深怕只是一場夢境,醒了,仍舊是無邊無際的絕望。
凝望他的不敢確定,她心中泛起酸楚。
怎會質疑悟緩對她的用心?怎會以為悟緩對她仍是歉意多過愛情?
她好傻……
如何還歸本無?他們的心,他們的情,早已沉淪深陷,無法自拔!
「悟緩。」她輕喚著,用盡氣力回握他的手,讓他感受她真實的存在。
趙湍歸猛地擁她入懷,激越的情緒讓他發不出任何言語,只是不住地顫抖。
突然坐起的動作,讓她有些昏眩,抬眼,恰巧見到喜兒拭淚。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她對喜兒扯出一抹笑容。
「只要小姐康復,我們就已心滿意足。」大夫說小姐只要醒來,就沒有生命危險了,現下小姐還能說話,是否代表他們終于可以安心?
「我昏迷多久?」看見悟緩這般頹廢的模樣,想必不只一、兩天吧?
「整整六日,大夫說小姐的情況很糟,很可能就此……」她不想再提那些讓所有人心慌意亂的言語,也還記得當時姑爺跪倒在地,差點昏厥的嚇人模樣。「但只要小姐醒來就沒事了,可知姑爺為了守護小姐,也已六日沒合過眼。」
喜兒倒了一杯茶水立在趙湍歸身後,等待他回神發現剛醒來的病人現在處于極度渴水的狀態。
「六日……」她沉吟著。這六日來,他是懷著怎樣的煎熬度過?「對不起……」她費力抬手,想回抱顫抖不已的身軀。
趙湍歸卻猛然拉開她,激動不已地搖著她的肩嘶吼︰「我不想接受妳的道歉,我只要妳平平安安的活著,只希望妳留在我的身邊,為何妳要走?為何妳要在大病未愈時離開?妳可知以妳這樣的身子根本禁不起料峭春寒?!」
「姑爺,你瘋了嗎?」喜兒被趙湍歸的舉動嚇呆了,小姐方醒,身體還很虛弱呀!
泵爺是想將小姐的魂魄再搖回九重天去嗎?
「我是瘋了……」即使處于過于激動的情緒中,他仍記得控制力道,但在看到杜瑄兒低垂的眼眸後,怒氣立即點燃。
「妳知道,卻不在乎,是不?」他抬起她的下頷,語氣森冷。
面對他的灼灼逼視,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當時,她確實想放任自己的生命殞落。
「那我呢?我被妳置于何處?我的心意對妳而言又算什麼?」難道他做的還不夠嗎?他無微不至的守候還不夠讓她明白嗎?為何要走?為何要拋下他?
就算是為了成全吧,怎麼沒有人問過他的意願?當初玉容的勸,現在瑄兒的離開,兩人立意皆是為他,卻也總是自以為是,而他,活該是他們所謂「成全」之下的犧牲者!
怎不問問,他被推來讓去的心情……
「別再離開,別再拋下我了……」他低聲懇求,再也無法想像沒有她的生活。
第一次見到悟緩如此低聲下氣,她真的嚇壞他了,是不?
「妳走了,我無法獨活。」他再度執起她的手置于頰上,閉上眼,神態和緩謙卑,語氣卻是無庸置疑的堅定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