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我也……為什麼?」倉皇的語氣,流露太多訴不出的悲涼。
為什麼他總是愛上不該愛的人……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回到那一個下雪日,如果他不勸悟緩許下這門親事,也許今日……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他和悟緩仍舊可以繼續擁有那份雖不見容于世俗,雖黯然神傷,卻也單純深刻的愛戀。
至少……至少不會如此的……痛徹心扉。
瑄兒從來不曾背叛過他們,相反的,她才是自始至終專一堅持的人。
懊怪誰呢?畢竟背叛三人之間愛情和友情的人,他也是其一呵。
悟緩啊悟緩,對你的怒,對你的怨,不只是因你已變的心,還有……還有我極端不願正視的叛離啊!
悟緩永遠不會知道,最大的背叛者,其實是他呵。
如果時間能夠重來,讓他回到從前,那麼,他即使拚了命也要阻止自己印下那一吻,那一個令悟緩發狂,也令兩人心碎的吻。
如果時間能夠重來呵……也只能是奢想罷了,時間永不倒流,而發生過的一切,皆已無可挽回。
他的愛,一直是不該存在的,如果他願意放棄,不強求這些不屬于他的情感,那麼上天可願傾听他的心願,成全這一對有情人?
成全他所愛的兩個人……
他比任何人還要早發現,瑄兒日漸沉重的心疾,在三人歡聲笑語的背後,有她日漸黯淡的生存光輝。
他比任何人都還要早發現,她的身、她的心,正逐步走向毀滅。
然而,他卻置之不理,只想逃開自己,逃開周遭,逃開月兌軌的心,逃避心痛……
他的情緒亟需尋求出口,但他卻將它積累在已被壓力逼至崩潰臨界的她身上。
毀滅的引線,由他去點下最後一把火,是他逼死瑄兒和悟緩的孩子,也因此逼瘋了她,但那孩子,卻是瑄兒對悟緩和他的心意。
懊放手了吧,至少,能讓三個人都好過一些。
安水難收,但也許……能有補救的機會?
「瑄兒,我已在佛前許願,期盼自己向佛的誠心與願力,可換求妳的幸福。不久之後,我將離開,長伴佛側,並為妳及悟緩祈福,期盼妳能因此而早日康復,得與悟緩重新來過。」
喑啞的低語下,有著從不讓人窺知的放縱。
「如果我的退讓,可以換得妳的笑容,我願意。」
深深凝望,將剔透絕美的容顏銘刻心底,而後調離沉痛的目光,凝視窗外枝頭的雪梅。
「那個時候,也是冬季,這門親事的應許,在我心中結下永遠不化的冰霜。」
低聲啞語,似在說給自己听,不求听眾。
「卻也是冬天,妳在梅瓣雨中的舞姿,如此絕艷淒美,有如雪白純潔,卻光芒萬丈的蝶,誰……舍得讓如此美麗的蝶折翼呢?」
執起一綹烏絲,細細纏在指尖把玩,望著烏絲主人無神的眼,低喃︰「瑄兒,我會離開,縱使負上一世枷鎖,我無怨尤,只求妳快樂。」
松開手,讓發絲自然垂落,有如已堅定的決心。
「我原不該存在于妳與悟緩之間,因此,收下我的心意與祝福,好嗎?」
心中的大石,好似要放下,復又提起,怎樣也難以釋懷。
「一個人能有幾顆心呢?呵!」滿含自嘲,卻也悲涼的笑著,不等待趙湍歸的回返,歐陽珣逕自邁開步伐離去。
枝頭的冰霜,照耀出雪顏上滑落的晶瑩。
ΩΩΩΩΩ
「小姐……」倚梅院的後園中,喜兒面色凝重的在杜瑄兒耳邊說著探來的消息。
「我明白了,謝謝妳。」杜瑄兒大病未愈的蒼白雪顏上,掛著一抹輕淺的笑。
丙然……
「小姐打算怎麼辦?」凝望社瑄兒那抹好似毫不在乎,卻又像已經大事底定般的笑容,喜兒心底漸生不安。
「這妳可考倒我了,該怎麼做,我一時也想不出來。」杜瑄兒嘻笑著。
小姐在敷衍她!
僅是幫忙解決一件事情,小姐沒有必要隱瞞她,除非……
「小姐,妳會再度拋下喜兒嗎?」
撇開主僕關系不談,她和小姐自小就生活在一起,感情比親姊妹還深,小姐怎麼忍心拋下她,沉入自己的封閉世界中!
一次就夠她受了,那種驚惶與不安,她不想再承受一次。
「喜兒不願離開小姐。」
望著喜兒堅持的臉,杜瑄兒只是氣息輕嘆。「妳想太多了,更何況我們也不能時時刻刻在一起呀,喜兒總要嫁人的,到那時候,我可要寂寞了。」
「小姐別胡說呀。」接收到杜瑄兒的調侃,喜兒臉上紅成一片。
「胡說什麼?這府中誰不知道我臥病期間李總管對妳的百般照顧,看來我該為你們做主佳期了。」
李總管年紀二十有八,三年前從早逝的父親手上接任總管之位,至今尚未娶妻,對喜兒情深意重。听說在她重病的這幾個月期間,全賴他幫著喜兒,兩人感情進展迅速。
「小姐不公平,故意轉移話題!」
「乖,我只是需要再想想。」杜瑄兒安撫氣嘟了臉的喜兒,而後指著新月門外的人影,好心地提醒道︰「他已經站在那兒許久了,妳還要繼續讓心上人空等嗎?」
看著小姐故作無辜的臉龐,她就算有再多的不滿又能如何?
「不理妳了!」又羞又窘的拋下這句話後,喜兒便轉身走向等待已久的人影。
看來,他會很疼喜兒……
看著兩人離去的相偎背影,杜瑄兒臉頰終于浮上真誠的笑,有別于方才的強裝。
只要身邊的人能夠得到幸福,她已心滿意足。
腦中思索起方才喜兒帶來的訊息,頰邊的笑意緩緩消失。
長伴古佛嗎?
冬季已進入尾聲,下雪的天氣漸漸少了,枝頭的梅也將近凋零殆盡。
她昏迷了多久,又醒來多久,她完全沒有概念,也不想去計算。時間,對她而言只是無意義的存在。
她只記得,閉眼的那一剎那悟緩倉皇心痛的神色與當她清醒開口後悟緩欣喜若狂的表情。
在封鎖起自己的這段時日,她也明白悟緩對她的擔憂與照顧,更由每日每夜的耳語中,明白他的執著。
只是她心底明白,悟緩對她的感覺依舊是虧欠多過愛意。
她愛的,是對感情專一而執著的悟緩,不是他懷著殘缺、懷著補償心態的感情……
這種殘缺的愛,依舊太過傷人呵!
玉容為何要退讓呢?他可知她從未怨怪過他們,要怨,也只怨上天太不公平,無法讓所有心中有情之人得到圓滿。
何必離去呢?就只為了成全!
而她,又怎甘願抱殘守缺?
是她變貪心了嗎?呵……
白茫茫的大地啊,可願滌淨她疲憊不堪的心靈?
既然一無所有,能否還歸本無?
還可以再摘取冬梅舞一曲嗎?以她現在的身子,怕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痴心妄想罷了。
「天氣冷,怎不回房里取暖?」趙湍歸溫柔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隨即一件披風覆住她孱弱的身子。
明知道她的衣著足夠御寒,卻忍不住又替她加了一件暖裘披風,這是悟緩對她無微不至的呵護呀!
「想看今年最後的雪梅。」杜瑄兒朝他柔柔一笑。
「傻瓜,在房內也可以看啊,妳的身子要緊。」趙湍歸輕敲她的頭,神態盡是親昵,而後扶她站起,攬著縴細的肩往屋內行去。「先進屋里暖暖身子吧,我為妳熬了姜湯。」
「你熬的?」杜瑄兒側眼看他,眉尾挑高,臉上有明白的取笑與疑惑。
「咳!」趙湍歸臉上浮上一抹可疑的朱紅。「我知道妳不愛補品,又擔心妳的身子受不住寒,只好向喜兒討教。」
看著趙湍歸一臉不自在的赧紅,杜瑄兒故作取笑的眼漸漸蒙上一層薄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