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這些名單,瑄兒也已經看過。」王玉釵接著說道。
「您怎可如此做?」心頭一直懸著杜瑄兒昨日竭力隱藏的異樣神情,趙湍歸不自覺地沖口而出。
自那日風波過後,在王玉釵的命令下,趙湍歸搬回倚梅院居住,至今也已將近兩個月。
因為要重修房門之故,他與瑄兒頭兩日暫歇客房,當他懷著復雜的心情踏入房中時,只見瑄兒端著溫婉的笑容,平靜地望著他,仿佛下午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一般。
只有臉上的傷痕,清楚控訴著她所遭遇的一切……
即使薄施脂粉,又怎能掩飾她所受到的不公對待?
她總是如此,卻也讓他的心不由自主地為她抽痛著。
不嗔怒、不責怪,所有委屈盡往月復中吞忍,該說她心胸太廣,還是該說她傻?
瑄兒……
「你這可是對為娘說話的語氣?!娘也不過是為了趙家香火著想。」听見兒子質問的語氣,王玉釵一股氣也提上來了。
「娘,請原諒孩兒並非有意沖撞,我只是掛念瑄兒。」趙湍歸趕忙陪罪。
「我知道你與瑄兒鶼鰈情深,也不怪你,只是我以為瑄兒昨晚應該告知過你了。想來就算是知書達理的名門閨秀,一時間也難以接受丈夫納妾之舉吧。」看趙湍歸這副訝異的模樣,王玉釵便認定是杜瑄兒因為無法接受要為趙湍歸納妾之事而刻意隱瞞。
唉,女孩兒就是這麼看不開。
「瑄兒不是善妒之人。」
是的,她絕對不是善妒之人,相反的,她的胸襟大得驚人。
當他那夜詢問瑄兒是否已知他與玉容之間的情感時,她只是平靜地表示早已知悉,且那日並非刻意在外偷听,只是當時本想到木墀園散心,恰巧听到他們提起她的名字,兼以一心想知道他心中所屬意的女子為誰,才會留下,企圖知道些許端倪。
為此,她還鄭重向他行禮道歉,並保證這件事情絕無第二人知曉。
想來成德施暴未成的那個下午,她會那麼激切地投入他懷中,亦是為了替他斷絕私言閑語吧。
他不知道自己憑什麼值得瑄兒為他犧牲至此,卻也因此對自己的自私感到汗顏。
「我也知道瑄兒是好女孩,但女人一旦面對情關,哪有人走得過。想當初你爹要納妾之時,我可也不開心好久,更何況你與瑄兒情感如此深厚。但即使如此,她總也得要看開。」女人嘛,認命些就好了。
「瑄兒昨日怎麼說?」
「說你屬意就好,她沒有意見。」
由王玉釵不以為然的神情,不難看出她對杜瑄兒的誤解。
「娘,瑄兒沒告訴孩兒是怕我煩心,您別錯看她的心意了。」他不擔心自己,反倒先掛心她的處境。
「別再提了,來,看看有沒有中意的女兒。」心想趙湍歸一定會護著媳婦,王玉釵也不在無謂的爭論上浪費時間,只想快些完成今日來此的「正事」。
「孩兒目前並無納妾的打算,再給孩兒一些時間,讓我好好考慮考慮。」
「還需要考慮什麼?納妾可也算是件喜事,哪有人像你這般拖拖磨磨的。如果是因為顧慮瑄兒,那你盡可不必掛懷,女孩兒家,總會知道認命與習慣!」王玉釵道。
認命?趙湍歸苦笑,她就是太認命了才會如此自苦。
包何況現在問題根本不在瑄兒,而在他呀!
「娘,讓我再與瑄兒談談,畢竟那日之事,我也有錯,我不想讓她再受到委屈。」他盡量將話說得委婉合理,內心卻在嘲笑自己的怯弱。
趙湍歸啊趙湍歸,對她最大的加害者便是你呀,何必說得一副保護姿態,來隱藏自己內心幽微處的丑惡!
「這……也好,你就再與瑄兒商議商議吧,娘暫時不逼你作決定,可是記住,別讓為娘等太久。」
趙湍歸的話不輕不重,剛好踩中王玉釵的痛處。
趙成德會有那種偏差行為,不能說不是他們過度寵溺所造成的結果。而杜瑄兒在事情發生之後,不但沒有任何怪罪的言語,也沒有讓杜府的人知曉,因此也為他們免除了許多可能產生的麻煩。
畢竟在京城中,誰不知道杜府上下對杜瑄兒的偏寵程度?!
扁憑這一點,她的確是得多給瑄兒一些面子。
「是,孩兒保證,一定很快給您兩老消息。」暗暗松了一口氣,趙湍歸揖了個禮。
王玉釵看趙湍歸一臉如釋重負的模樣,不禁搖頭,玩笑道︰「悟緩啊,別表現出懼內的神情,會給人笑話的。」
「娘,是您想太多了。」趙湍歸失笑。
「是呀,是呀,是娘想太多了,你們夫妻倆可恩愛著哪,但願我的孫子也可以早些到這世上來報到。」
王玉釵感嘆完,便領著婢女離開,留下趙湍歸一人在書室里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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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庸置疑,瑄兒的痛苦,他得負最大的責任。要不是由于他的無能,瑄兒現在也不會落得如此里外不是人的境地,他該為瑄兒想些什麼、做些什麼才對。
但是他左思右想,窮盡腦汁,卻仍只能感受到彌蓋滿心的歉意與心疼,什麼也無法多想。以至于現下人已茫然地走到了房門口,卻對推門而入這個簡單的動作感到膽怯。
成親後,他似乎常重復這樣的舉動──在房門口躊躇猶豫。
嘆了一口氣,推開房門,滿臉的失意卻因廳內巧笑倩兮的人兒而轉為怔愣。
杜瑄兒坐在桌前,帶著溫婉的笑意凝睇著進門的人,而那雙水眸中所含藏的深情令趙湍歸的心一動,呼息不由自主地亂了。
順著杜瑄兒目光的引領,趙湍歸往下一望,桌上已備好豐盛酒菜。
「瑄兒,這……」今兒個是何特殊日子嗎?怎麼擺了滿桌的珍饈佳肴?趙湍歸的疑問尚未問出口,杜瑄兒就打斷他的話頭。
「願意陪我一同嚐嚐西湖特產的‘仙人醉’嗎?听說這酒清芬甘甜、味濃卻不烈,連當今聖上都稱贊不已。父親特別讓人送了兩壇予我,要我與你一同品賞。而我認為美酒若無佳肴配,相當可惜,所以就讓喜兒為我準備一桌珍饈。」杜瑄兒頑皮一笑,又道︰「本來忖度著要不要邀玉容一同前來共飲,可這酒不易得,量亦稀少,所以我決定我們先私下品嚐,假若其味令人欲罷不能,我們喝光了就算,之後再告訴玉容,讓他跳腳,你說如何?」
自從杜瑄兒親口承認對趙湍歸與歐陽珣兩人間的情感早已知情後,他們三人便一直維持著很微妙的關系,好似站在同一道上的盟友,相互掩飾包庇,亦是同呵一氣的好友,時常在倚梅院吟詩賦詞,暢談笑語,歐陽珣還總愛與杜瑄兒較量琴藝,互競新曲,而他便只能在一旁當個左右為難的裁判,接受兩人的炮轟。
但這看似和諧的表相背後,三人卻也如履薄冰般地戰戰兢兢,深怕打破某種平衡,也怕一旦不小心讓這樣的和諧破滅後,再也無法挽回些什麼。
對于未來,他們不敢做任何設想,只是像縮頭烏龜般,耽溺于目前的和樂。
杜瑄兒那偶爾會展現的機靈與頑皮,總會讓趙湍歸看得有些痴了。
「就怕玉容知道後,會提刀將我們兩人給砍了。」快速收拾心緒,趙湍歸笑道。
「反正到那時‘木已成舟’,玉容又能奈何,大不了到時我再作一首曲譜送他嘛。」杜瑄兒低頭斟酒,眼中的悲涼一閃而逝。
「勸君今夜須沉醉,樽前莫話明朝事,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眨了眨眼,杜瑄兒將盛滿「仙人醉」的酒杯遞給趙湍歸,復又輕聲吟唱︰「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听,鍾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