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是剛離開公司,精神沒有寄托。」堅白在黑暗中低聲說。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卓爾原意外。
「你向來並不喜歡逛街、喝茶、聊天,」堅白輕笑。「這兩天卻樂此不疲。」
「是想改變一下。」她說︰「我厭倦了這麼多年來一成不要的自己!」
「哦?你認為一成不變不好?」他很意外。「難道這些年我又變了嗎?」
「沒有,你也沒變,」她說︰「我們大概是最固執、最保守、最古老的一對。」她笑。
「我認為這是很好的搭配。」他半開玩笑半認真。「我們不是一直捐幸福愉快的嗎?」
「有時生命中追求的不只是幸福和愉快。」她說溜了嘴,但後悔已來不及。
「哦——你是這樣想,」他沉思一陣。「卓爾,是否你覺得仍有所欠缺?」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忙加以掩飾,她怎能這麼不小心呢?「我的意思是——生命中的追求是永無止境的!」
「永無止境?這麼大的野心?」他笑。
「我說的追求該是精神上的,」她又補充道。「其他的我要求不高。」
堅白沉默了一陣,輕輕笑起來。
「精神上,你不滿足。」他說︰「我知道是我的錯,我太少時間陪你。」
「別誤會,堅。我並不抱怨這些,我也不是個成天要人陪的女人,」她嘆息。她該怎麼說呢?愈說愈糟,愈描愈黑似的。「我的意思是——我想再念點書。」
這個意念是在情急之下涌上來的,她沒有想過要再念書,從來沒有,離開學校已十幾年了。
「念書?很好啊!」他立刻贊同。「怎麼不早說?我一定幫你的。」
「也不能說念就念,有小寶又有家庭,我還在猶豫,我只是這麼想。」她說。
「想做就去做,目前不是流行這句話嗎?」他笑。
「一個結了婚的女人,顧慮很多。」她說。
或者不該說顧慮,而是柬縛。
「你實在是個難得的好太太,」堅白輕吻一下她的面頰。「能娶到你,是我畢生最大的幸福。」
她竟有躲避、退縮的沖動,堅白吻她面頰,她——怎麼會覺得厭惡呢?
她心中到底在想什麼?
「別這麼說,我絕對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好?」她說。
「我的想像遠不如真實的你好,」堅白握住她的手,她掙扎一下,卻掙不掉。「你是個無可挑剔的好太太!」
「你這麼說我,我心里負擔很大,」她嘆一口氣。「我怕有一天會令你失望。」
「對你,我有絕對的信心,」他笑起來。「你有一顆世界上最美好的心靈。」
「把我說得這麼好,我會受不了!」她淡淡的。
「我總是說真話,你是知道的!」他說。
她沉默著。
餅了好一陣子,他們互相都知道對方並沒有睡著,但誰都不說話,氣氛頗不自然。
「卓爾,自從你把公司讓給職員後,這兩天我發覺你有顯著的不同。」他說。
「是嗎?什麼不同?」她問。
「你看來很快樂,看光煥發,你笑得很特別,笑容里——似有內容。」他說。
她大吃一驚,難道他真發現了什麼?現在正一步步的逼她講出來,是這樣的嗎?
「我不明白。」她強打精神,不能再講錯話了。
「你可以照鏡子,」堅白笑得好開懷。「鏡子里的你,一定給你一種——初戀的感覺。」
初戀?她整個人幾乎跳起來。她初戀?!她看起來有初戀的樣子?這——這是什麼話?
「堅白,你跟我開玩笑。」她不得不先保護自己。
「真的。」堅白笑。「你的笑客又甜又滿足,像是個剛墜入愛河的小女孩。」
「我的天,會有這樣的事。」她掩著嘴說。
「好在陪你逛街的是菱子,否則我會嫉妒。」他打趣。
「你也是個會嫉妒的人?」她反問。「我以為沒有任何事、任何人能令你情緒波動。」
「我是冷血動物嗎?」他搖頭。「只是有些人把波動的情緒放在心里,不表示出來而已。」
「不表示出來,別人怎麼會知道?」她說。
「那就要互相了解深切,要感情深厚,否則——那是很難感覺得到的。」
她不語。
她的感覺是,無論她做什麼,堅白都不會在意,也不會受傷害。準道——不是?
「堅,我想問你一件事,世界上有沒有任何一個人或一件事能令你倒下來?」她說。
他很慎重的考慮一下,點點頭。
「有。」他肯定的。
「是什麼?」她忍不往追問。
「若是事業不好——我想不會令我倒下來,因為我還年輕,我可以再努力一次。」他思索著慢慢說︰「我想——你——或說感情上,我比較脆弱。」
她眉心聚攏,這不是她印象中的堅白。
「你給我的印象一直是堅強、理智又冷靜,我不以為任何事能打倒你。」她坦率的。
「人是不能光看外表的。」他拍拍她,笑。
她又沉默了,原來堅白在這一環上並不如她想像中那麼強,她的顧慮又多一層了。
彼慮個怎麼會想到這兩個字呢?難道她已打定主意真想做什麼?
「有的時候我甚至想,感情上你比我堅強得多,你是值得驕傲的!」他又說。
「我想——對一個女人來說,把牙一咬,把心一狠,是可能做出很絕的事。」她說。
「很絕的事?譬如呢?」他問。
「沒有譬如,我什麼都沒想過。」她說。「也根本沒有機會讓我想這些!」
「那我可以安心了!」他笑。
「有什麼不安的呢?」她翻過身去。「早點休息吧1明天下午還得坐飛機。」
「好。」他是溫順的。「你也睡吧!」
餅了一陣,已听見堅白穩定的呼吸聲,他已安然入睡。這是幸福,只有心無雜念的人才擁有的幸福。
卓爾卻是睜大了眼隔,動也不敢動的躺在那幾。
她也想睡,可是怎麼也睡不著,腦子里全是亂七八糟的思緒,一會兒是堅白,一會兒是畢群,一會兒又是小寶,她煩極了。
看來,畢群的來到己真正攪亂了她的心,她的感情,她的生活。她——可能找到一條可行的,令大家不難堪,不痛苦的路嗎?
她現在才發覺,原來這些年來她一直沒忘記畢群,她是愛他的!
卓爾大清早就起來,就像以往要上班的日子一樣,陪堅白一起早餐,預備送他出門。
然後,她吩咐佣人替堅白預備旅行要用的衣物,又讓司機十點回來拿。
堅白把一切看在眼里,他一直在笑。
「為什麼笑?」卓爾問。她有著莫名其妙的心虛。
「昨夜你一定沒有睡好,是吧?」堅白風趣的。
「怎麼這樣說?」她好奇的反問。
她明知堅白昨夜睡得很好,沒有理由知道她輾轉反側,但他怎麼會這樣說呢?
「你一定整夜在想要怎樣做個好主婦,」堅白笑。「否則今天一早怎能做得這麼好,這麼周全?」
「看你在說什麼,」她嫣然一笑。「我只是試試,當然,我會盡力!」
「好!我去公司了。」堅白吻她一下。「中午不回來了,晚上一到東京就有個酒會得參加,所以也不打電話回來。」
「明天一早我等你的電話!」她說。
「不要再亂跑了,逛了兩天你還不夠?」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你不喜歡我出門?」她反問。她太敏感了。
「我怕你累。」他溫柔地笑。「只要你覺得開心,我喜歡你做的任何事。」
「你愈來愈會甜言蜜語!」她白他一眼。
「真話嘛1」他出了大門。
靠在門上,她長長的吐了—大口氣。她覺得真累,她竟要「應付」自己的丈夫,應付?怎樣的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