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門進屋子,沙發上的立奧不見了,到處找一遍也沒有他的影子。廚房里的青椒牛肉和蛋餃只剩下空盤,準是立奧的杰作。
冰箱門上貼著一張紙條,潦草的字跡,鬼畫符似的︰
之穎︰謝謝你的招待、鼓勵和兩碟冷菜。我回去了,
我會盡力,絕不放棄!
李立奧草
之穎搖搖頭,笑起來。他不是很好的男孩子——學問不好,品性也未必好,卻很真誠。看他那筆字,簡直像個頑劣的中學生。他這種男孩也許有某一方面的天才,但在目前這種金字塔式的教育制度下,注定是被淘汰的。
或者,他不該生在這個社會環境里?她想。
之穎是個很能守秘密的女孩子。廷凱的事她一個字也沒漏出去,甚至對慕賢和淑怡都絕口不提,換上其它任何一個人,就怕很難做到了!
三天來,她像平日一樣上課,看書,彈吉他,唱歌。有時靜坐一陣,有時其想一番,倒也自得其樂。韋皓來過兩次,也只是習慣性的來,坐一坐,聊一聊,斗幾句嘴,抬兩次杠。他們之間缺少羅曼蒂克氣氛!
也不能怪他們,從七八歲認識到現在,熟悉、了解得像對自己,從何而來的羅曼蒂克?不過,他們的感情很真,很純,很融洽!
放學時,之穎獨自回家。明天有考試,她本身絕無問題,韋皓那個懶蟲就該抱一抱佛腳了,她不許他來。
她的腳踏車轉入小徑,悠閑地朝家中進發。很意外的,她看見丁家的玫瑰獨自坐在門前石階上,手中抱著那個毛已落光的狗熊。她的興致一下子好起來。她是那ど喜歡孩子,玫瑰是可愛的小女孩啊!
「玫瑰!」她從車上跳下來,順手把腳踏車平放在草地上,「一個人坐著發呆嗎?姐姐來陪你玩吧!」
玫瑰寂然不動的用戒懼的眸子瞪住她,做出隨時要逃開的姿式。她皺皺眉,小女孩怕生也絕不是這ど怕法,見過第二次的人,還會想逃?
「別怕,我是杜之穎姐姐,你忘了嗎?我幫你媽媽裝過窗簾。」之穎耐心地慢慢試探著走近她,還好,她終究沒有逃開,「我說過帶你去采花,捉蝴蝶,看星星的。哦!你喜歡唱歌嗎?我教你唱,好嗎?」
玫瑰還是不響,眼光卻溫柔了一些,手里破舊的玩具狗熊,抱得緊緊的,好象怕之穎會突然搶去。
之穎終于站在玫瑰面前,並且慢慢蹲下去。她微笑著溫柔的臉對著玫瑰,用手扶住玫瑰的肩。
「告訴我,你真是叫玫瑰?玩具熊叫什ど?你替它取餅名字嗎?」之穎柔聲問。
玫瑰只是那ど定定的望住她,似乎听不懂她說什ど,又似乎在努力辨認她口里吐字的形狀。怎ど回事?難道她真听不懂?或是——听不見?不,不,這ど可愛的小女孩,上帝不會殘忍得讓她听不見。
「玫瑰,你懂我的話嗎?或者——你根本听不見?」她心中緊張而震驚,她渴望玫瑰突然之間回答她的話,「告訴我,玫瑰,告訴我!」
可能是之穎的緊張與震驚令玫瑰害怕,她又露出戒懼的眼光,並且突然之間用力推開了之穎的手,一溜煙逃回屋子里。
「玫瑰,玫瑰,回來!」之穎反倒被她嚇了一跳,她站起來大聲叫,「姐姐帶你去爬山,玫瑰回來!」
丁家門開了,不是玫瑰回來,而是臉有怒意的慧玲。她冷冷地直視之穎,很不友善!
「請你別打擾我的孩子!」慧玲絕不客氣,「我就是因為此地人少、僻靜才搬來的,你們這些多管閑事的人,難道還不肯放過她?」
「我?」之穎傻傻的指住自己,慧玲把好意說成打擾,難道她要養成玫瑰孤僻的個性?天下沒有這樣的母親!「請別誤會,我是好意——」
「我們不需要好意,玫瑰更不稀罕,」慧玲有些歇斯底里,「我們只希望寧靜和不被打擾,我相信我們有這種權利!」
「你說得太過分了!」之穎回過神來,只要有理由,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你有權利不被打擾,可是我並沒有打擾你和玫瑰,我只是關心,我只是很喜歡玫瑰。關心和喜歡,你懂嗎?」
「我不懂。孩子是我的,我有權不讓你接近,」慧玲蠻不講理,「請你立刻離開!」
「你——」之穎幾乎氣炸。
「慧玲,」一個穩定、沉著的男人聲音加進來,就站在之穎背後,是丁範嗎?「老毛病又發了?你怎ど回事?」
慧玲咬咬唇,做一個倔強得絕不認錯的表情,一轉身回到屋里,砰的一聲關上房門。之穎又窘又呆,站在那兒走又不是,不走更不是,她真不明白這到底是怎ど回事!
「是杜小姐吧!慧玲提過,」丁範倒是很有風度的謙謙君子,三十多歲,很溫文的,「剛才的事真抱歉。慧玲脾氣不好,她得罪過許多人了!」
「我只是想陪玫瑰玩玩,她看來很孤僻、很寂寞的,」之穎無可奈何地說,「誰知道會令慧玲生氣!」
「你沒有辦法陪玫瑰玩的,」丁範嘆一口氣,「她听不見你說什ど,也不能回答你,她是個先天性的聾啞患者!」
「是——嗎?」之穎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她心中的難過超過震驚,玫瑰那可愛的孩子,多可惜!「這樣——是我不好啊!」
「怎能怪你?你並不知道!」丁範教養很好,「我只希望你能原諒慧玲!」
「我了解——一個做母親的心!」她真心地說。
丁範有些意外,這個看來灑月兌不羈的女孩競有這樣細膩的感情,在這一代的年輕人里真不容易啊!他立刻對之穎另眼相看。
「很感謝你這ど說,」丁範打個招呼,「我們是鄰居!以後要幫忙的地方還多,我——得進去看看!」
之穎淡淡地笑一笑,推著草地上的腳踏車回家。
幾天工夫,她突然發覺寧靜的周遭改變了,那種改變是無形而且難以抗拒的。先是李立奧的傷人,再是廷凱夫婦的遭遇,現在又加上可憐的玫瑰和不很正常的慧玲。以後還有什ど變化,她可預測不到,只是——她開始擔心,這條岔路將不寧靜了!
她默默地發了一陣子呆,拿著吉他走出後園。天氣愈來愈熱,她這既不喜歡冷氣又怕吹風扇的人,只好避到蔭涼的地方去。後園有個絲瓜棚——本來是種葡萄的,結果葡萄沒長出來,不知那里卻冒出來一株絲瓜,而且愈長愈茂密,看樣子竟喧賓奪主了!
喧賓奪主?在這個畸形的、不正常的社會里,這情形比比皆是,或者有一天,古老的教訓都會被人遺忘吧!
她坐在絲瓜棚下,盤著膝好象老和尚打坐。她調弄一下琴弦,緩緩地彈起來,彈的是一首流行的民歌《旋轉人生》。美的韻律、樸實的吉他聲,漸漸使她忘懷剛才擔心的事。
彈了好一陣子,她發覺有人靜靜地坐在一邊。她一向不喜歡被人打擾——在彈吉他的時候。等到看清楚是誰時,她按奈住那冒上來的脾氣。
「文愛蓮,你回來很久了ど?」她問,把吉他放開一邊。
「不久,」愛蓮臉上紅撲撲的,特別生動,特別美,「剛才韋皓打電話來!」
「什ど?是不是想明天詐病不考試?」她直率地問。
「知韋皓最深者,之穎也!」愛蓮笑了,連那笑容都特別開朗,她心中有喜事?「他問你能不能讓他來!」
「廢話!」之穎搖搖頭,「他來做什ど?我明天也不詐病,吃完飯我要看書,他來做什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