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自然的,他駛進那條小路,駛回那片竹林,駛向那池塘,駛向那竹屋。
竹林依舊,竹屋無恙,他停妥摩托車慢慢走過去,像每一次一樣,此地絕無人跡,他輕輕推開竹門,走進那古樸雅致的竹屋。
四周張望一下,雖不能說一塵不染,卻絕非空置已久的模樣,大概有人常來打掃吧?他拍拍竹台,徑自在竹榻上躺下來,然後,身體里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沖向腦子里,他整張臉脹得通紅。
他記得那夜,他記得就在這兒,在這竹榻上,他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絕非蓄意,但——畢竟已發生了,他們都是第一次,他能感覺得到王隻也是,那只不過是游戲人間而已,這個時代,這不就像吃飯、上課一般嗎?他絕沒想到後果是那樣驚人,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甚至不敢回想。那是血淋淋的,王隻拿給他看,一個玻璃杯般大小的瓶子,里面用酒精泡著一個——一個什麼呢?像一個噩夢。他全身冰冷,顫抖,自疚,他永遠不能原諒自己。那一次——就造成了酒精瓶子的結果,一個未成形的生命,他是劊子手。
從那次之後,他把自己內心及感情都封鎖起來,他沒有資格再談感情的事,他更不敢讓任何人看見他的內疚,他只能用玩世不恭來掩飾一切,他告訴所有人他是超越了感情的智者,智者?他只是個劊子手!
再躺一陣,他坐起來,他想起雅之,那白皙斯文、從馬尼拉來的女孩,她不是什麼絕色美人,她非常的平凡、普通,卻有種十分吸引他的氣質,吸引得他——似乎身不由主了。他搖搖頭,再搖搖頭,雅之的影子自然的總出現在他心里,腦子里,他總是不由自主的想起她,他希望接近她,即使只是聊聊天,散一回步也是好的,但——這是危險訊號,他不能接近她,並非怕王隻,而且——他也說不出,或者是因為他熱衷出國吧?就是這原因好了!他不想出國前有所牽掛,就——哎!就是這原因!
他霍然跳起,大步沖出竹屋,他已為自己找到不再接近雅之的最好藉口,愛情算什麼呢?大丈夫志在四方,他的目標在遠處的遼闊世界,現在就把自己困在一隅,豈非太傻?
跳上摩托車飛駛回台北,這一次他不再煩躁,不再矛盾,他已有最好的理由,忘掉那個斯文秀氣的女孩吧!找林君梅跳舞去!
他又高興起來,林君梅性感又熱情,該是最好的玩伴,最主要的,她這型的女孩永遠打不動他的心,對他來說絕無危險,對!就是她,林君梅!
君梅居然在宿舍等他,她倒對他有信心。
「怎麼知道我一定會來?」他望著她笑。
「你說過星期五跳舞,我相信你的誠意,」君梅很會說話。「而且,我對自己的吸引力很有信心!」
「嗯!我欣賞有自信心的女孩!」他擁著她的肩離開宿舍。
「你知道我欣賞你哪一點嗎?」她笑。
「不知道,」他開玩笑的聳聳肩。「我全身從頭到腳都是優點,你可以欣賞任何一點!」
「你可知道你看來有幾分邪氣嗎?」她笑。
「哦!現在我的優點又加一種,邪氣!」他搖著頭。
他們在台大校門外攔了計程車——他已把摩托車送回家。他們直奔「星船」,這家開幕不久的夜總會,請了個離婚又復出的女歌星演唱,據說場面熱鬧得很,亦凡就是喜歡人多又熱鬧的場合,他不需要費力的掩飾自己!
他知道今夜會玩得很開心,君梅的確是個很理想的玩伴,她大方熱情,經驗又多,對亦凡又全無壓力,還有誰比她理想呢?
他們玩到夜總會打烊才離開,兩人都非常盡興,非常滿意,亦凡又主動約了明天同度周末,這令原已對他有意的君梅陷得更深,她開始有了戀愛的感覺。
戀愛?和亦凡?
送君梅回宿舍之後,亦凡才慢慢走回家,他身體己疲乏,精神卻仍旺盛。或者,洗完澡之後看兩個鐘頭書再上床吧,他實在不願意花太多的時間睡眠,那是浪費!
意外的,米色小屋里有燈光,誰呢?佳兒已回到雷少杰那兒,這麼晚當然也不可能是雅之,那麼——他皺皺眉,眼中神色迅即變得冷漠。
宿在海綿團般沙發上的果然是王隻,只有她有這兒的鑰匙。
「回來了?」她凝視著他,眼光很是深沉,嘴角有一抹令人生氣的冷笑。
「你來做什麼?你不知道現在幾點鐘嗎?」他不客氣的。
「別緊張,我就走,」她不在意的聳聳肩。「對一個誠心道歉的人,你就這樣拒人于千里之外?」
「道歉?」他眼光一閃,他不上當,王隻豈是肯道歉的人?她又想怎樣?
「是!昨天是我錯,我態度不好!」她笑起來。「無論如何我們總是朋友一場,何必臉紅脖子粗呢?」
他冷淡的笑一笑,不出聲不置可否。
「而且,幸好我來了,」她又笑了。「否則豈不是讓何雅之吃閉門羹!」
「她——來過?」他的眉峰迅速聚攏。
「八點鐘的樣子,我剛進來。」王隻心平氣和得令人詫異。「我讓她進來坐,告訴她你還沒有回來!」
「你——到底在玩什麼花樣?」他的臉脹紅了。「誰要你多事?你——憑什麼擅自進我的家?」
「亦凡,怎麼了?別不識好人心,」王隻委屈的叫起來。「我好心替你招待好朋友啊!」
「收拾起你的好心,」亦凡沉聲說︰「請你以後別再管我的事!」
「我無意管你的事,」她一點也不生氣。「我來是誠心道歉,並還給你這鑰匙,誰知道何雅之會來呢?難道我眼看著她在外面也不讓她進來坐?」
亦凡咬著唇,看著王隻放在小茶幾上的鑰匙。他不能相信,昨夜還咄咄逼人的王隻,今夜怎麼突然改變了?是真的?或者另有企圖?
「你昨夜不是說過讓我等著瞧嗎?」他說。
「我道過歉了,」她聳聳肩。「事實上——我們交往的日子不算短,你該知道,我不是小心眼兒的女孩,你能找到何雅之,難道我不能找另外一個男孩?我可沒興趣跟別人爭個你死我活,而且——亦凡,你不會真以為自己是情聖吧?」
亦凡盯著她看了半晌,或者——她說的是真話。
「我從不以為自己是情聖,我根本是個沒有感情的人,對任何人都不會動情、動心!」他說。
「包括何雅之?」她眼光一閃。
「包括何雅之!」他說得斬釘截鐵。
她反而呆住了,怎麼——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樣呢?亦凡並沒有愛上雅之?是這樣的嗎?
「我想——到今天我依然不了解你!」她嘆「你真是沒有感情?真是鐵石心腸?」
「是吧!」他不肯定的笑了。口氣。
「今夜和誰在一起?」她問︰「當然不是何雅之了!」
「林君梅,你听說過嗎?」他坐下來。
「啊!人家稱她僑生之花的?」她意外的。「你倒真有本事嘛!」
他咬著唇撥弄一下茶幾上的鑰匙。
「她——何雅之說了些什麼嗎?」他問得突然。
「沒有,」王隻坦然說︰「只是見不到你,她看來相當失望!」
「失望?或是你心理作用?」他望著她。
「要不要我發誓?」王隻舉起右手,神色有絲狡黠。「她坐了十分鐘,起碼望了二十次窗外,這叫什麼?望眼欲穿嗎?」
「別胡扯了!」他故意裝得不在乎,心中卻是很不舒服。雅之來過,雅之望眼欲穿——「還不回去?半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