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唱片公司同事告訴你地址的?」他為她倒一杯茶,坐在她對面。
他看來真是平靜得紋風不動,甚至和半年前他見她時的情感也不同。
「那當然。否則我一輩子也找不到此地。」她淡淡的微笑,目不轉楮的凝視他。「為什麼搬來這兒?」
「清靜。」他說。
「你原來那兒也清靜。」她說。
「我——想嘗試一下獨居的生活。」他終于說。
雅竹不是別人,他是騙不了她的。
「和——子莊有意見?」她再問。
他皺了皺眉,他實在不想再提這件事。
「你來找我,不是因為這些吧?」他反問。
「當然不是——」雅竹搖了搖頭。「我踫到過子莊和那個叫何以玫的女孩。」
「為什麼要告訴我?」莫恕忍不住了。
「我覺得奇怪,何以玫對我似乎很有成見、很有敵意,但是——我甚至不認識她。」她說。
「因為你曾經是歌後,而她只是個新歌星。」他淡然不動的。
「是嗎?然而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她笑了。眼中有洞悉一切,透視一切的光芒。
「你當然也不是來和我研究何以玫的,是吧?」他冷冷的笑起來。
雅竹思索一下,終于笑了。
「報上消息說我們會再合作。」她說。
「報上消息。」他冷哼一聲。「說不定有一天還傳我能當港督呢!」
「你不以為是有人故意發布消息?」她盯著他。
他臉色一沉,聲音也更冷硬。
「就算我莫恕今天窮途末路,也不至于利用你的名字來宣傳。」他極不客氣的。
「別誤會,我可不是說你,」她的臉紅了。「事實上當年我是你捧出來的。」
「那又怎樣?你今天已是億萬富婆。」他嘲弄的。
「莫怨,我真的不是這意思,」她急急解釋。「我是說——那可能是唱片公司的人故意發出來的消息。」
「那你應該要去問問他們。」他強硬的。
雅竹輕輕嘆一口氣,他的脾氣一如當年的激烈,當年——唉!總是遺憾。
「莫恕——那些曲子你一直沒寫好?」她問。
「那是我的事,不需要告訴你。」他說。
「不要這樣,我又不是來和你吵架的。」她說。
「那你來做什麼?」他吸一口氣。
「我想問——我們是否真有合作的可能?」她平靜的。
「什麼?」他叫起來,不能置信的盯著她。「你那位蕭玉山可同意你賣唱?」
「我的事不需要他同意。」她傲然說。
「可是億萬富婆賣唱豈不是太沒面子?」他冷笑。
「莫恕——我可是誠心誠意的來,你不必單單打打的諷刺我。」她眼圈兒紅了。「我認為如果我們合作,可能——會有很好的收獲。」
「你沒想過也許會失敗。听眾可能早就忘了你。」他笑著,十分不屑。
她一窒,卻不氣餒。
「但是報上的消息一發表,反應一直很熱烈。」她說。
「再說,你的歌藝仍和十年前一樣?你的風格仍能適合目前的潮流?」他在澆冷水。
「我相信勤練和改進後,我——仍然可以。」她說。滿懷信心的。
怎麼?以她的身分、環境,她竟如此渴望再唱歌?這——可有原因?
「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他冷笑。「十年前你是少女,今天你已是個漸漸步入中年的婦人了。」
「你——」她呆怔下,沒想到他會這麼說。「那麼——你不肯跟我合作?」她問。
「絕對不肯。」他斬釘截鐵的。
她怔怔的沉思了一陣,終于嘆息。
「我知道你恨我,雖然你不承認。」她說。
「我為什麼要恨你?我說過,要恨我也只恨自己,你為什麼總要這麼想?」他叫起來。
「這分明是事實。」她咬著唇。
「其實——好吧!我在恨你,一直在恨你,恨了你十年,這總夠了吧?」
「你終於——講了真話。」她吸一口氣。
他搖頭,再搖頭。
女人就是這麼不可理喻,她自己想出來一套,強迫別人承認,別人承認之後,她想出來的那一套就變成了真實的。
「我——有事要做,你可以離開嗎?」他覺得對她已忍無可忍,他以前愛過她嗎?還為她頹廢十年?
「不必趕我走,我要走時自己會走。」她強硬一點。
「好。我唯一的要求是別把這兒地址告訴任何人,包括子莊、何以玫。」他正色說。
「避開他們?」她笑了。
「你已管得太多,問得太多。」他不悅。
「到底是子莊得罪了你?或是何以玫?」她問。
「我們是生活在兩個世界、兩種圈子的人,你實在不必問這些,真的。」他也嘆一口氣。「但是我是真關心,你們——都是我的朋友。」她說。
「你的真關心怎麼在十年後的今日才跑出來?」他笑。
「我——」她說不出話。任何人都有點苦衷的。「回去吧!雅竹,忘掉你曾來過此地的事。」他說。「莫恕——」她欲言又止。「被你丈夫蕭玉山知道了不好。」他站起來送客。她只好站起來,走了兩步又停下。「我可以知道你那批新歌到底給誰唱?」她問。「沒想過,總之絕不會是你。」他淡然的。「何以玫,是嗎?」她笑了。自以為聰明的。「不是。」他硬生生的說︰「何以玫根本不屬我們公司,我的歌怎可能給她唱?」
「哦——」「何況,她有子莊作曲還不夠嗎?」他說。「是嗎?」她看他一眼,終于走出去。關上大門,莫恕怔怔的想了一陣,雅竹來——真是只為這些小事?雅竹為什麼一再提出以玫?她知道了什麼?
以玫坐在化妝室門外的走廊上,沉默的吸著煙。
還沒輪到她上台表演,她不想和其他的歌星們八卦,是非多半從這些八八卦卦之中傳出來,她在這個圈子雖然並不長久,但她是世故而透徹的。
按出的她,比以前更為受歡迎,可以說是比前更紅,有更多的場子找她演唱,她卻拒絕了。只肯唱原來的兩家夜總會。
照理說,她該滿足于目前的名氣,可是看得出來她並不快樂,總覺得若有所失。
是若有所失,她失落的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愛情。
她曾經有過許多男人,然而從未愛過,除了莫恕——是的,除了莫恕。
但是莫恕似乎並不重視愛情,他把其他的感情看得比愛情重要,所以他離開——離開的這些日子里,他到底去了哪里?他快樂嗎?
以玫很了解莫恕的固執,他是那種明知做錯了也絕不同頭的男人。
他——永不再回頭了吧?
以玫覺得自己該悲哀,或者說——她這個人就是悲劇,唯一的一次愛情也會從身邊溜走。
是悲劇吧?
雖然于莊表現得忠實專一,他每天來接她,又在每一個空閑假期時陪她,又替她作曲,更費心的請到最紅的人替她填詞,但——依然彌補不了她心中空虛,她還是若有所失,若有
所缺。
愛情原是不可替代的。
一個歌星唱完了走進後台,以玫知道,就輪到她了,按熄了香煙,她站起來。
拍拍晚禮服的裙子,她听見司儀在台上報著她的名字,接著傳來一陣相當熱烈的掌聲。
掌聲,曾經是她所渴望的,她一直都盼望名成利就,但是——此刻她心中一片漠然。
掌聲再也激不起她心中的漣漪。
她苦笑一下,她自己也不知道,原來她是那麼注重愛情的人呢!
踏著掌聲,她展開職業性的微笑走上台,樂隊已奏起她將演唱的歌曲,她拿起麥克風。
是燈光太強吧!每次她上台,初初那幾分鐘她是什麼也看不見,只有一片刺眼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