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論口才,我比你強得多。」她頗自負。「很少事情本小姐出馬還搞不定的。」
「莫先生的脾氣不同別人,你千萬忍耐。」他說。
「何只忍耐,我會低聲下氣。」她笑,有一絲頗為狡猾的意味。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他連連點頭。「你是不是現在就去?」
她皺皺眉,然後又點頭。
「如果不明白的人,真會懷疑你們同性戀。」她說。
他呆怔一下。他不明白,以玫總愛講一些粗俗的、難听的話,她似乎常常忘記了自己是一個女孩子。
以玫看他一眼,又拋下一句話就自行走了。
「我成不成功,我都會回來的,你等我。」她說。
他會等,當然會等。不只是她,他最渴望的還是莫恕的回心轉意,他不是忘本的人。
然而,何以玫真是那麼誠心的去求莫恕回來嗎?
她坐計程車到紅磡那個新村,依照子莊的地址,找到了那棟大廈。
那只是中下層的樓宇,有著共通的特點,就是面積小小,每一戶也不過四百尺,然而樓下的管理處卻頗為堂皇,這是個重視外表的世界。
問過管理員,她在冷巷處找到那個通天改建的小房子。
房門是虛掩著的,她猶豫了一下,終於敲響了門。
「進來!」低沉的聲音,很有男人味道。
是莫恕嗎?她開了門。
一個男人半躺在尼龍床上,穿了一件白色底衫,一條好舊的牛仔褲,頭發又濃又厚,配著兩條濃眉,眼光很冷、很黑,像一把劍。
他一看見是她,濃眉立刻郁結起來。
「莫恕?」她不能肯定的問。上一次見他——似乎不大相同,她以為他該更老些,眼前這個人大約四十歲左右吧?「我是何以玫。」
「出去!」他低吼。
他根本不給她面子,不給她機會。
以玫揚一揚頭,她不是普通的女孩子。
「你嚇不倒我的,莫恕。」她冷笑︰「我既然是來了,必然有來的理由,我不會就這麼出去。」
「我不認識你,我不理你的理由。」他憤怒的。
「不要以為是陳子莊叫我來的,他還指不動本小姐。」她有些潑辣的,是吧?「我來是為了我自己。」
他皺皺眉,還是躺在那兒不動。
看真了,他該是個很有吸引力的男人,至少有成熟的男人味,不清秀,臉上有著風霜、滄桑,然而他才四十歲。他這樣的男人實在不適合做看更的,當管理員,他該運用凝聚在他雙眸中的智慧,他該是人人仰望、崇拜的名人,他該更有作為。
「我知道你可能是目前香港最好的音樂家,因為你的徒弟已經出人頭地。」她停一停,說︰「跟我回去。」
他冷冷地笑起來,很有嘲弄的味道。
「你這自以為是的女人。」他說,不屑的。
「我是否自以為是,那是我自己的事,」她臉色微紅。「我告訴你,陳子莊今天已經不肯再教我了。」
「與我何關?」他不看她。
「關系太大,我可能就此失去名成利就的機會。」她說。某些時候,她也流露出幼稚。
「名成利就,哈,憑你?」他分明故意刺激她︰「天底下盡多不自量的女人。」
她果然被激怒了,女人最不能忍受就是被人看小,被人輕視。
「你要不要和我賭?我一定成功!」她咬著牙。
「不,打賭?無聊!」他嗤之以鼻。
「你——你為什麼對我有成見?我又沒有得罪過你。」她是絕對苦纏到底了。
「我不認識你。」他冷冷地。
「我認識你,我知道你叫莫恕,我是你徒弟陳子莊的學生,你也是因我而離開家,你推不掉。」她說。
「因為你?往自己臉上貼金。」他的話絕不留餘地。
「無論你怎麼說、怎麼罵,你一定要跟我回去。」她忍受了一切。
「跟你回去?」他故作輕佻的笑了。
「你知道嗎?你這麼一走,可能就毀了陳子莊。」她一本正經的。「他已無心工作。」
他皺皺眉,真是這樣?
「他是三十歲的成年人,他會負責自己。」他生硬的。
「你們在一起那麼多年,你該了解他的個性。」她以為打動了他。「感情上,他脆弱又善良。」
「哈!脆弱善良?」他怪笑起來。「那就是說他是個傻瓜,是白痴。」
「回去照顧他吧!他十分需要你。」她柔聲說。
「少跟我來這一套,小姐,我莫恕油鹽不進。」他說。
「你——受了一個女人刺激,也不能恨盡天下所有女人、女孩子,不是每一個人都那麼壞。」她忍不住了。
「那是我的事,」他的眼中涌起暗紅,突然從尼龍床上坐起。「我愛、我恨全是我的事,你是什麼東西,你給我滾得遠遠的,我討厭看到你。」
「你終於說實話,你討厭看到我。」她心中激動得厲害,莫恕實在太傷人了,「我——像那個女的?」
「你這不要臉的女人。」他憤怒的扔過來一個搪瓷杯子,踫到牆上,跌在地上,叮叮當當的響起來。「我看見你就討厭,你走,你滾,你永遠別再出現——」
「莫恕,你侮辱人已經夠了。」她說。眼中已有淚珠,她也只不過是個女孩子。「你的脾氣也該發完了,就算我像,我也不是那個傷你的女孩子,你不應該恨我,更不應該折磨自己。」
「走,你走——」他激動的喘息。
「我一定會走,但——你答應我回去,」她不放松。她是沒有理由的,一定要子莊教才能名成利就,香港目前那許多紅歌星是怎麼來的?「至少——你考慮。」
「我若回去,子莊肯教你?」他略微平靜一點,那眼光仍然滿是諷刺。
「那不是問題,你回去才重要。」她搖頭。
「你真那麼渴望名成利就?」他把視線移到她臉上。
「誰不渴望呢?」她笑了。「一個在泥巴里打滾、長大的女孩子,她自然向往爬得更高,能享受高處的榮華富貴。」
「局處——未必是榮華富貴。」他冷笑。
「即使不是,我爬過了,我也不怨,不後悔。」她激動的。「我還年輕,我為什麼不能試試?」
他望著她半晌,誰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你去試吧,我要休息。」他拒人于千里之外。
「莫恕——」她叫。
「告訴子莊我很好,你多求他幾次,他一定會回心轉意的再教你,他心軟,」他又倒在床上。「走吧!」
「他能回心轉意,你呢?能嗎?」她問。
他心中一震,他還是不明白,憑她這麼聰明,那種外型,就算不是子莊教,她一樣可以成名,她為什麼要低聲下氣的一再求他?有另外的原因嗎?
「我一個看更的,你不要浪費時間了。」他轉身面牆。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正待轉身離開,心中一根細小的神經扯動了。正如陳子莊所說,這是個惡劣的環境,房間小得可憐,連一扇窗都沒有,他怎能住在那里面呢?他這麼做——完全是因為她,她放肆的侵害到他的往事、他的傷心事,原是她不該的,她有什麼權利這麼做呢?莫恕完全與她無關,她——她開始自責。
「莫——恕,」她自己也不相信會說這樣的話。「我誠心的請求你回去,子莊在精神上是依賴你的,至於我——你討厭我,我以後不再去上課就是。」
他很意外,真的很意外,是她說的話嗎?她原是個放肆的、自以為是、狂傲的女人!
「我可以另找老師,我不想破壞你們的感情,我知道你們親如父子、兄弟、師生,你們這麼多年相依為命,我——不應該破壞。」她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