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幾十年老朋友,還說這些話做什麼?」她故作開朗的大聲說。
「說得好像七老八十似的,幾十年老朋友,」他頗為感嘆。「除了你,還會有誰來看我?陪我?」
「很多愁善感呢!」她開玩笑。「你想有人來,好,我打開門,看那些影迷不擠破這房間才怪。」
「我不是說影迷——」
「倩予?」她笑起來,笑得很特別。
「也——不一定是指她。」他微微皺眉。「就快是別人的太太,自然不方便來看我。」
「想不想要她來?」她似笑非笑。
「很難回答,」他考慮一下。「因為我矛盾。她來,我自然喜歡,可是來了又如何?還是要走的。」
心穎思索一下,搖搖頭。
「你從來沒有真正想去抓住她?」她說︰「你每次都試一試,又退幾步,沒有表現出真誠和毅力,然會敗在大澤英雄手下。」
「錯了,我這次根本沒機會。」他說。
「不對,你追去新加坡時不是好機會嗎?是你沒有下定決心。」她說。
「我已下定決心退出。」他不存希望的搖頭。
「沒用又沒種。」她笑罵。「你就只會對小周、對我凶,見到倩予手腳就軟了。」
他想一想,也笑起來。
「對許多人我都能死皮賴臉,奇怪的是面對倩予,我的自尊心和自卑感就加重。」他說。
「因為她與眾不同,而且你愛她。」她一針見血的。
他呆怔一下,慢慢說︰「我愛她嗎?我已分不清楚。」
「你這次受傷難道不是因為心情惡劣?」她笑。
「沒有那麼嚴重,我還為情所困呢!」他強打哈哈。「我只是運氣不好,時間沒配合得準確。」
「正是為情所困,心神恍惚。」她打趣。
他不知道听見沒有,怔怔的發一陣呆。
「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麼?知不知道我受了傷?」他自言自語。
「全世界的中國人都知道你受傷,她怎能例外?」心穎注視著他臉上的神情。
「她——不知道怎麼想?」他還是自問。
「為什麼不去問問她?」她說。
他一震,彷佛醒了。
「什麼?問她?我為什麼要問她?我們已經說清楚了,以後各不相關,她安心去做日本人的太太,我們——我們不會再相見。」他大聲說。
「你就忍心讓她去做日本人的太太?」她笑著問。
「大澤英雄——不是普通日本人。」他不自然的。
「有什麼不同,日本人就是日本人,你在電影里打倒過無數的日本人,怎麼在現實生活中卻敗在日本人手下?」心穎是故意這麼說吧?
杜非脹紅了臉,又氣又激動的。
「什麼敗!我根本——也沒有爭。」他說真話。
「為什麼不爭?你不愛她?」心穎問。
「我——不知道,我說過不知道,」他嘆一口氣。「四年前的往事令我內疚,我覺得——有些內疚。」
「內疚?不是愛?」她叫起來,很不以為然的。
他詫異的看她一眼,越發不了解女孩子了。心穎明明對他有意,怎麼又——又拚命的幫起倩予來,如果他和倩予和好如初,心穎豈不是落空了?失望了?心穎——哎!他是不了解女孩子。
「我分不出來,」他嘆口氣。「是我書念得太少,所以,很多事都分辨不出好歹,也看不清黑白,更不知輕重,我——做錯了很多事,弄糟了很多事,也得罪了不少人,我——唉!所以我想擺月兌一切,再去念書。」
「歸根究底還是為了倩予。」她笑。
「也不能這麼講,心穎,你——也是好朋友。」他透一口氣。講出她只是「好朋友」之後,心里舒服多了。
他已經表示了心穎和倩予是不同的,不是嗎?
「我是好朋友,士廉也是好朋友,」她笑。她聰明,她自然能了解一切。「但倩予是青梅竹馬的戀人。」
「不要講得這麼肉麻,好不好?」他笑。
「這是事實,有什麼好肉麻的?」她說。
「她就快是大澤英雄的太太了。」他嘆息。
「搶她回來。」她想也不想的說。
「搶——」他苦笑。「我根本沒有機會。」
「不要妄自菲薄嘛!」她說︰「我知道倩予對你仍有感情,至少比對大澤深厚。」
「我不相信——有什麼根據?」他說。眼中竟閃看一抹好生動、好亮的光芒。
「我會證明給你看,你肯不肯去把倩予搶回來?快回答我。」心穎頑皮的。
「我——說實話,沒有信心。」他嘆口氣。
「我會給你信心,快回答我。」她叫。
「不要拿我開玩笑了,好不好?」他搖搖頭。「我是個受傷的病人啊!」
「完全不像杜非,你那種小霸王似的霸道呢?婆婆媽媽得像個老太婆。」她大笑。「我講真話,誰拿你開玩笑啊!」
杜非顯然受不了心穎的嘲弄,變了臉,一言不發的靠在床上,也不看她。
「怎麼?生氣了?」心穎笑。
「我想睡覺,把我的床放低些。」他冷著聲音。
「不想听倩予的事了?」她捉狹的。
「我不是給人消遣的。」他扳著臉說。
「好吧!你睡覺,」她過去搖低了他的床,讓他平躺在床上。「只是——大前天被你趕走的特別護士林小姐所說的事——不知是否真的?」
他看她一眼,勉強忍住,把頭轉開。
「林小姐說——前天晚上,她去洗手間前後大概不過十分鐘而已,可是似乎——發生了一點事。」她一邊說,一邊偷偷的注視他的反應。
他是豎起耳朵在听,她知道。
「發生了什麼事呢?林小姐又說不清楚。」停一停,她又說「彷佛在門邊撞到一個人,那個人是她所不認得的——又似乎——」
她不說了,目不轉楮的盯著他看。他本來還忍得住,閉緊眼楮在生悶氣。漸漸的,臉也脹紅了,脖子也粗了,呼吸也急促了——突然之間,他大吼一聲。
「說下去,說話一半是什麼意思?」他咬牙切齒的。「你最可惡,分明——分明——」
「我分明什麼?」她心平氣和的。「怎麼?你不是要睡覺嗎?我只是在對自己說話。」
「潘心穎,總有一天我會宰了你。」他臉上青筋直冒。「你快說,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真想知道?」她臉色變得非常認真、非常嚴肅、非常鄭重的。「當然,」杜非起伏的胸膛似乎要爆炸了一般。「你快說,那天晚上誰來過了?誰?」
「其實你根本已經知道,何必問我?」心穎說︰「倩予來過了,掩著面哭著離開的。」
杜非呆住了,倩予來過是個大震動,而且還哭了——倩予為他流淚?是嗎?是嗎?
「在她來之前,我請求過她,請她來看看你,陪陪你,她不肯,但是——後來她自己來了,」心穎輕嘆一聲。「想來她內心充滿了矛盾。」
「她——她真的來過了?還流淚?」他喃喃自語。
「是真的,」她斬釘截鐵的說︰「林小姐當時立刻打電話給我,我趕去倩予家,她正下計程車,我清楚的看見,她哭過,而且哭得非常傷心。」
「那——那——心穎,我——」他像在絕望中突然抓到一塊浮木,茫然失措以為還在夢中。
「這是不是足以加強你的信心?」心穎微笑。
他怔怔的凝望她半晌,突然問︰「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心穎。」
她顯然受到巨大的震蕩,好半天才說︰「我們是老朋友兼好朋友,不是嗎?」
杜非的眼圈兒紅了,不是因為倩予來過,而是——心穎的友誼,心穎無條件付出的感情——他感覺到了,可是他無能為力,他只有抱歉,他心中只有倩予。不論倩予回不回頭。原不原諒他,有心穎這樣的——怎麼講?紅顏知己?是吧,就是紅顏知己,他冰冷的心漸漸溫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