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作夢,四年前的往事真如一場夢,有時半夜突然想起,會嚇得一身冷汗,懷疑自己是否仍在夢中——
她再用手背拭一拭眼淚,轉身往外走。她既然來過了,心里上也就舒服多了,她不在乎杜非或心穎知不知道,因為這是她自己的事,她在意的是自己的感受。
她想,從這扇門走出去之後就是真正的結束——不!懊說擺月兌或是遺忘,明天早晨開始,她就要為結婚的事而忙碌,她就要奔向另一段嶄新的人生道路,杜非和杜非的一切都該過去了——
杜非又在床上動了一下,又在囈語,這一次她清清楚楚的听見他在叫「倩予——倩予——」
倩予全身震撼,猶如中了魔咒般的站在那兒不能動彈。自從再見到杜非後,他表現的全是吊兒郎當,半真半假的模樣,從來不讓人看見一絲真誠,即使他追去新加坡,倩予仍然覺得看不透他的真正意圖。現在,正在昏迷或沉睡中,他竟真如心穎所說,不停的叫著她的名字,那表示——
「情——予——」他再叫。聲音低沉微弱,猶如一聲無奈的嘆息。
倩予再也無法忍受的用雙手蒙著臉,失聲痛哭著沖出病房——她——再也忍受不了。
「咦?小姐——」一個護士在門邊和她撞個滿懷,是杜非的特別護士吧?「你是誰?你——做什麼?」
倩予沒有理會,跌跌撞撞的一口氣奔出醫院,靠在醫院外粗糙的石牆上默默流淚。
其實——她了解杜非的心思,真的,即使他的表現是吊兒郎當,半真半假的。她怎能不了解呢?他們從小在一起長大,他們相伴相愛,他們——還有一個女兒,她怎能不了解呢?是她——拒絕相信,是她想騙自己罷了。真的,她知道,杜非心中依然只有她一個人。
她輕輕握著胸前掛著的玻璃雞心,杜非心中只有她,她心中又何嘗不是只有杜非?只是——只是——她一時說不上來那些原因,是時閭、空間,再加上些人為因素吧?他們都拒絕承認這個事實。
也許杜非並不像她這麼堅決拒絕,杜非在新加坡酒店曾表白過,是她的斷然拒絕,她——唉,為什麼呢?她真為了大澤英雄能給她安全感?
她不知道,她已經混亂了,完全的混亂,她甚至分不出這件事的對與錯。
她只知道唯一的,最重要的一點,她要嫁大澤,這件事不能改變,結婚之後她要遠遠逃開。
她要逃開杜非,為什麼?因為——因為她仍愛他?老天!為什麼感情的事這麼復雜?復雜得連自己也分不清,辨不明呢?
哭了很久,很久,淚終于流完了,她站著,默默為自己抹干臉頰,慢慢的向黑暗的街道上走去。
她已決定結婚,在她前面明明已擺著一條路讓她走上去,為什麼——她看不見那條路?為什麼?
心穎的話又在心頭回轉,「大澤的安全感能強得過杜非的愛情?」愛情,杜非——唉!
上計程車,回家,她知道今夜別想能睡得著,雖然明天早上的班機要飛曼谷。
下車時,看見樓下大紅門邊站著一個人,是心穎——她的心一陣顫抖,善良可愛的心穎。
「是你?」倩予故意使自己冷漠。昏暗中,心穎看不見她哭紅的眼楮吧?「來了很久?」
「不很久,不過——很高興。」心穎微笑著,那是真誠而感人的微笑。
「高興?我不明白。」倩予故意皺眉。
她不知道白己為什麼要「故意」這麼冷淡,這麼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只知道,她必須這麼做。
「你去了醫院,不是嗎?」心穎說。
她皺眉,只是皺眉。
「不要否認,特別護士打電話告訴我的。」心穎說︰「我知道你會去,你不是那麼冷血的人,我也不會看錯你,真的,倩予,我很高興。」
「你錯了,」倩予搖搖頭。「我去過醫院,目的卻和你想像的不同。」
「你——什麼意思?」心穎呆怔一下。
「我去看他,並不表示什麼,」倩予慢慢說︰「我——只是想看看他倒下來的樣子,他是銀幕上打不死的英雄,不是嗎?」
「你——」
「這是真話,」倩予淡淡笑了。「最重要的一點,我去看他之後,更可以心安理得。」
「倩予——你——」心穎臉色變了。「你——冷血。」
「我以為我去了之後你不會這麼罵我了,」倩予搖搖頭。「要我去看看他,你不是這麼要求嗎?」
「你——好——」心穎氣得再也說不出話來,便一轉身沖出巷子。「你會得到報應。」
倩予沒有出聲,直到心穎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她才頹然靠在門上。
她的報應——不是四年前就來了嗎?
杜非的傷勢略有起色,不必再打止痛安眠針,也不是整天昏睡在床上了,但是,他的脾氣反而出奇的暴躁、出奇的壞,稍有不滿就大吵大鬧,惡顏相向,短短的三天之中,已換了四個特別護士。
最後這個護士剛上班兩小時就被杜非罵哭了,說什麼也不肯留下,即使付雙倍費用。小周和心穎無可奈何的對望著,他們倆已疲累得筋疲力盡,尤其是心穎,臉都瘦了一圈,眼晴大而無神。
「你們倆怎麼不說話?」斜躺在床上的杜非怪叫。「想悶死我或是氣死我?周信義,你現在立刻給我滾,我炒你魷魚,快滾。」
小周輕嘆一聲,這個時候他自然不會怪杜非,杜非傷成這樣子,心情一定惡劣、脾氣一定暴躁,他很能諒解。
「那麼——我先走了,」小周低聲說︰「晚餐以後我再回來,這兒——拜托你了。」
「還在羅嗦什麼?還不快滾?」杜非咆哮。
心穎點點頭,輕推小周一把。
「你走吧!我會看著他。」她低聲說。
「我替你帶晚餐來。」小周快步走出去。他知道,他若不走快些,準會被杜非罵得拘血淋頭。
「還有你,潘心穎,你留在這兒做什麼?誰要你陪?誰要你留下?你也走——走得越遠越好,我不要看見你,快走。」杜非又在狂吼。
心穎轉身,面對著杜非。
「你吼我有什麼屁用?我不留下看著他,你以為還有誰來理你?」她凶巴巴的大聲說︰「不要以為你是大明星別人就愴著來巴結你、伺候你,你那狗屎脾氣誰都敬而遠之,你要不要試試?你拉鈴叫人,看會不會有人來?」
「沒有人理我就算了,誰稀罕?」杜非還是怪叫。「沒有人理我最好,反正我是死不了,」
「你真以為自己是打不死的英雄?」心穎故意刺激他。「那只是演戲,你不想想自己是怎麼受傷的?」
杜非氣得吹胡子瞪眼,臉也脹紅了。
「我的事不要你管,你是誰?你憑什麼在這兒怪吼?你走,快點給我走。」他不講理的。
「我想走的時候自然會走,」心穎完全不生氣,她很了解他的心情。「現在不想走,趕我也沒用,我不是小周,又不是你出錢請的人。」
「你——真皮厚,我沒見過比你更臉皮厚的女孩子,死皮賴臉的。」他罵。但——暴躁的情緒已漸漸消散,語氣平和了很多。
「我是死皮賴臉,又怎樣?」心穎忍不住笑起來。「我不走,難道你能打我?」
杜非搖搖頭,凝視她一陣,再搖搖頭。
「心穎,你知不知道?這幾天把你捱瘦了,」他一下子又變得充滿柔情蜜意了。「你不必天天來陪我的,其實——我這個傷準死不了,真的。」
心穎心中一陣激動,卻努力不使它表現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