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提了,」她搖搖頭。「無論如何,你有你的理由,我也有我的原則!」
「之翔已經知道了!」他黯然說。
「那——也好!」小曼掠一掠頭發。「我有一個要求,我相信對大家——都好!」
「你是說——我們不再見面?」他敏感得很。
她眼光閃一閃,似乎很喜歡這種心意相通,只是——遲了,不是嗎?她永不能容忍一個在屬于她的那一段感情上有污點的人!
「你知道,對著你而表現得這麼平靜,是件很困難、很痛苦的事!」她坦白地。她仍愛他,表示得很清楚,付出去的感情怎,麼還收得回來呢?而且那種愛,是用心靈、用思想、用生命、用感情的,當她愛時,已融入了對方的心靈,思想、生命、感情,早已合而為一了,又怎能令這融合再分開?上帝也不能!
「小曼——」他一下激動起來。是愛,又何必大家互相折磨呢?他那漂亮得能吸引任何女孩子的臉,不受控制得痙攣起來。
「不,我是一個走直路的人,」她立刻搖頭。「沒有任何理由能令我回頭、讓我轉身,即使是死!」
他無奈嘆息,小曼,小曼,這若是一時的意氣,怕就是永遠的遺憾了。錯在他,曲在他,但——但——既是愛,又何必——哎!小曼!
「我了解!我該受懲罰!」他說。
「最後一件事,」她微微一笑,「恢復你本來面目,好嗎?那會是——很美的一種回憶!」
「小曼,我們——連朋友都不再是?」他問,很急切。
「回憶中的朋友!」她欲離開。
「小曼——」他情不自禁地捉住了她的手臂,一股熱流傳向她也傳向他,只是一剎那,他警覺地放開。「你若不恨我,再見面時,希望能見到你美麗的笑容!」
「只怕——不再有機會!」她大步走了。
不再有機會?她是要——永遠離開他了,是吧?他又感覺到心痛,不只是心痛,他似乎感覺到心在滴血,然而——那椎心的一刀,是他自己刺的——怪誰呢?
他頹然靠在長廊柱上,他說要抓住往上爬的機會,但往上爬——是那樣無可奈何,他已失去小曼,他已失去了屬于他的整個世界!
若他有機會講出和劉情的原因,小曼——會接受嗎?小曼明知他不愛劉情,只是——只是——那理由又怎能說出口?
就那麼靠在柱上好長、好長的一段時間,愛在心中流過,悔在心中流過,他覺得自己似乎變成一個空的軀殼,連意識都麻木了。天氣有一點涼,早上那種屬于春天的雨又輕渺渺的在飄、在飄,飄在他手上,身上,臉上,他長長透一口氣,站直了,揉揉眼楮,竟有些潮濕——春雨也飄進了他的眼楮?
邁出一步,突然看見另一根廊柱下站了個人,是——去而復返的小曼,或是根本沒有走?他心靈激蕩,卻連呼吸都停止了,小曼——為什麼?
小曼是沉默的,沉默的小曼最美,尤其那黑眸,黑得又深又遠,又似柔波蕩漾。她就那樣目不轉楮地凝視他,那凝視有如一把帶蜜汁的刀,令他又甜又痛;他向前走一步,小曼不動,他再走一步,再一步,直到她面前。
「小——曼!」他呼喚,那不是從喉嚨、從口里發出的聲音,它來自靈魂深處,來自感情盡端。
她不響,不動,臉上沒有一絲改變,那黑眸——卻燃燒著痛苦和矛盾,火焰是紅的,就像鮮紅的傷口。
「小曼!」他再喚,喑啞低沉的呼喚,只掀起更多懊悔的波瀾。
小曼閉一閉眼楮,火焰斂盡,變成一片深藍的霧——水霧,那——也不是春雨?愛恨之間沒有妥協,她既不恨,那麼,仍在愛?怎樣的愛呢?
「我再來——找尋一個問題的答案!」她睜開眼楮,水霧消失,變成一片清澈,理智的清澈!
在感情上,她是超人?她能這樣快的控制了自己,她真是與眾不同,能人所不能,或是,她有更大的忍受痛苦的能耐?
「問題的答案?」他不明白,波瀾——息了,止了。情不自禁也得對自尊低頭。「你指打架?」
「不!」她搖搖頭,仍是凝望他,此刻仍不掩飾感情,豈非更鞭笞他的錯誤?「打架是正常的反應,若不打架,你能平衡嗎?」
「那——你尋求什麼?」他皺著眉問。視線緊緊地交接著,痛苦的是,心靈卻逼著無奈的分離得更遙遠。
「一個對我自己有所交待的答案!」她靜靜地。
他懂了,也沉默了,這是他們結束的關鍵!
「你——得到了嗎?」他問。
「是!」她肯定地。昏暗中,不知她臉上可有紅暈?「對一個男孩子來說,該是——不傷大雅的,對我——在感情要求上極為苛刻的人,我絕不能接受!」
「我——明白!」他點點頭。他知道,小曼的確是尋到了他和劉情事情的答案。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忽然問,「可是那天——邢樹人訂婚那天的下午?」
「是——吧!」他不肯定地,他覺得難堪。就是那天下午,在小曼的廂房里,他的欲念涌上來,他全身都在燃燒,他狂野地捉住小曼,吻了她,她卻——打了他,拒絕他,他羞愧而去——就是那個時候。
「那麼,你們是約好在交通車停車處的,是嗎?」她的心玲瓏剔透,完全明白了。「若不是我替小真買兔肉鍋盔而遇見你——那麼說,該是更早的時候了?」
「不——」他低下了頭。「我和她曾有過——來往,但直到那天下午才——才——」
‘原來你並非在街上走了一下午,「小曼搖著頭。」你在舞會中去而復返,又向我求婚——康柏,你對她沒有一點愧疚嗎?「
他搖搖頭,卻沒說什麼。
她望著低垂著頭的他,心中一片坦然,街上哪有令火種熄滅的東西?劉情——哎!突然之間,她對劉情再無芥蒂,劉情的情況豈不更可憐、更可悲?劉情曾以勝利者的姿態對她示威,當時她恨過,憤怒過,此時此刻,她反而替劉情擔心了,劉情——以後怎麼辦?
「我——真得上樓了,」她突然站直。
「小曼!」他情急地叫住她。
她停步,回頭,他卻默然無語,只有那對在昏暗中看得真切、復雜得出奇的黑眸在閃動。他還有話說嗎?不,所有的話,所有的情,所有的愛,所有的悔,只能留待夢中,他下意識的情急意切,此去,再無相見時了吧?
她了解他的感受,了解他的心意——怎能不了解呢?那是她此生惟一付出感情的男孩子,那是她今世惟一的一份愛,她深心中何嘗不是同樣的疼痛?
然而,她只是看他一眼,輕輕牽扯了嘴角一抹似真似幻、似有似無的淺笑,飄然而逝!
不是永別,卻也到了盡端!
康柏強抑心中所有的情緒,朝小曼相反方向的長廊走去。他們曾從不同的方向來,相遇于某一點上,這某一點竟不是永恆,他們又朝不同的方向遠遠分離,是無緣,或是注定的人生?
小曼並沒有真正離開,她躲在黑暗的樓梯上,悄悄地注視著,直到康柏黯然而去!
她眨一眨眼,忍得太久,水霧已凝成了水珠落下——春雨不傷人,傷人的是分離,是得而復失的情!
第九章
從春天到夏天,那中間真是一大段沉悶的日子!
戰爭仍在延續著、沒有起色,學校里面對著的,是一群神情堅毅卻擔心的年輕面孔,家里——更是一盤散沙似的毫無生氣,毫不振作,再加上康柏離開後,怎麼也好不起來的心情,小曼的臉上已失去了笑容——失去了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