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怡搖搖頭,先過去收拾了雲夫人留在那兒折斷了的翡翠戒指,她不出聲,也是嘆一口氣。
「到底怎麼了」小曼發急地,「我只不過上了半天課,家里就鬧翻了天似的,大哥怎麼了」
「大哥要結婚,和一個唱戲的!」小真說。
唱戲的,小曼看看母親的房間,又看看樓上,不敢再問。雲宗炎娶了白牡丹為妾之後,雲夫人恨唱戲的入骨,誰提起唱戲兩個字都犯了她的忌。她本身雖讀書不多,卻也出自書香門第,先入為主的,她看不起唱戲的,何況,唱戲的女人還搶了她的丈夫,叫她怎不恨之入骨
「大哥——也真糊涂!」小曼說。
「他糊涂的事還不止一件呢!」小怡又搖頭。「你們等一下,我去看看媽。」
才走幾步,雲夫人貼身丫頭巧雲出來了,她示意小怡別進去,做了一個流淚的手勢。
「媽在哭」小怡問。
巧雲不敢出聲,只敢點頭,遠離了雲夫人的房間,才壓低了聲音說︰
「難怪夫人生氣,」她憤憤不平,「老節不管,姨女乃女乃還在一邊說風涼話。」
「她說什麼」小怡臉色一變。
「她——」巧雲自知失言,她怕事情鬧大,她可擔當不起,但又不敢不回答甚有威嚴的小怡。「她說——夫人一天到晚罵戲子賤,想不到夫人的兒子也要娶個賤戲子!」
小曼、小真也都忍受不了,畢竟,被傷害的是她們的母親。小怡一拍桌子,板著臉說︰
「我去質問她!」
「我陪你去!」小曼也挺身而出。
「算了,」膽小怕事又特別善良的小真說,「何必跟她一般見識呢媽也不願意和她爭吵!」
「除了質問她,我也要和爸爸談!」小怡看小曼一眼。「你不必陪我,我自己去!」
「不——我有事找爸爸商量!」小曼說。
「走吧!」小怡挽住小曼。「小真,你和巧雲進去陪媽媽,我們就回來!」
「大小姐——」巧雲膽怯地。
「你放心,一切有我!」小怡、小曼去了。雲宗炎自從把所有生意交給培元後,就和白牡丹隱居三樓,平日閑雜人未經許可和召喚是不許上樓的,他也極少下樓來,閑時以看書和抽大煙——鴉片,來打發時間。說起抽鴉片,兒女們心中又是一陣不滿,雖然是流行性,富家大戶的玩意兒,雲宗炎卻一直不曾染上癮,直到白牡丹進門。她本是有癮的,戲班的晨昏顛倒生活,使她以鴉片來支持精神,跟了雲老太節,不但不戒除這惡習,還慫恿他陪她一起玩玩,這一玩,雲老太爺也上了癮,玩物喪志,這一來,他對任何事都提不起勁了!
小怡和小曼上樓時,雲老太爺和白牡丹房里的丫頭彩虹正守候在廂房外,看見小怡姐妹很意外。
「大小姐,三小姐,老爺和夫人——」彩虹期期艾艾地,說不出話。
「夫人在樓下,」小怡毫不容情地說,「白牡丹是姨太太,你要分清楚!讓開!」
「是!是!」彩虹垂下頭,退開一邊。她知道,即使白牡丹本人也不敢正面和小怡頂撞。
推開門,小怡、小曼看見白牡丹在榻上燒著煙泡,雲老太爺正吞雲吐霧,一副沉醉的模樣。
「爸爸,我們來了!」小怡提高聲音說。
「啊——小怡,小曼!‘雲宗炎從煙榻上坐起來。他和白牡丹同樣感到意外,彩虹怎麼不進來通報」你們有事嗎「
「沒有事不會來麻煩爸爸。」小怡平靜地說。她看一眼白牡丹,卻是不理不睬。
白牡丹是個十分細致的女人,並不能說多漂亮,卻很有風情,一副白金細邊的近視眼楮,使她看來斯文,也掩藏了不少眼中的狡猾,一眼望去,她是個精明又工于心計的女人!
‘大小姐,三小姐,「白牡丹也跟著丫頭們的稱呼,當著人面,她客氣得十分虛偽。」快請坐啊!「
小怡看小曼一眼,示意她一起坐下來。
「爸,大哥的事你不能不管,」小怡開始說,「他不僅在外面賭錢,還要和——個戲子結婚!」
小曼偷看白牡丹一眼,她真行,小怡當她面說戲子,她也絕不動容。
「你媽媽會管!」雲老太爺不感興趣地,「而且——他也那麼大了!」
「媽媽很生氣,」小怡也頗有一套,就是不正眼看白牡丹,一副不放她在眼里的模樣。「她不贊成!」
「不贊成就叫培元算了,犯不著生氣!」雲宗炎說。
「媽媽生氣不全因為大哥,是為了別人的閑言閑語!」小怡直率地說。
「誰在閑言閑語了你媽媽就是耳根軟!」宗炎搖頭。
「是啊!誰那麼無聊說閑言閑語」白牡丹做戲的工夫真是一流。「是夫人多心吧」
「我們當然知道誰說了什麼下流話,」小怡也不示弱——她一心想替母親出氣,母親是老實人,怎麼斗得過狡猾的狐狸精白牡丹呢「爸,你不能太不管事,太偏袒一方了!」
「我沒有偏袒啊!」宗炎不解地,「誰說了閑話我可沒听到什麼!」
小怡冷冷地哼一聲,斜睨著白牡丹,不再言語。
白牡丹是經歷過五湖四海、見過場面的人,她早知道小怡是針對著她而來,對小怡,她沒有必勝的把握,她知道宗炎看重小怡,而且小怡目前掌管著整個雲家。她很能見風使舵,不用硬功改用軟功。
「哎——大小姐是不是誤會了我」她說得好真誠似的。「我知道戲子在你們眼中是低微的,我也知道你們看不起我,大少爺要結婚,我怎麼敢有任何意見呢我連話都不敢說,大小姐千萬別誤會了!」
小怡仍是冷冷地哼著,她絕對相信巧雲說的。
「小怡,阿姨的確沒說什麼,我可以證明,」宗炎打圓場。他並不老糊涂,而是不想有麻煩。「叫你媽媽別生氣,我——教訓培元就是!」
當著父親的面,小怡也不能太過分,見好就收,她也很了解目前情勢。
「大哥回來我們叫他來見爸爸!」小怡不再多說。
小曼看小怡,她是為另一件事而來。輪到她了吧
「爸爸,我有一件事請你幫忙,學校里的!」她說。
「說吧!」雲宗炎接過白牡丹遞過來的一支燒好的煙槍。
小曼想一想,慢慢說︰
「一些同學組織一個歌詠團,想到附近的縣市去巡回演唱,他們需要經費!」
白牡丹緩緩地躺下來,她聰明地表示出不過問雲家錢財上的事。
「經費,要我出」宗炎有些心不在焉。
小曼皺皺眉,她強烈地感覺到,父親和以前比較是變了許多,他的興趣似乎只在那小小的煙槍上。
「他們都是流亡學生,沒有錢,而且——為激勵士氣而演唱,是替國家出一點力,」小曼頗為不滿。「不只是玩玩的,我也要參加!」
「你參加那些流亡學生」宗炎頗感意外地。
「我們需要經費,請你答應支持!」小曼不回答卻是繼續說,她奇怪,父親怎麼變得如此陌生了
「支持——好吧!」宗炎無所謂地,「我會吩咐培元,你叫他給錢好了!‘
「謝謝爸爸!」小曼也不多說,拉了小怡一起站起來。「我們下樓了!」
「好,好,」宗炎也緩緩靠下來。「叫你媽媽別生氣!」
小曼搖搖頭,大步走出那煙霧彌漫的房間。
「爸爸怎麼變成這樣了」小曼痛心地,「我幾乎——不認識他!」
「白牡丹把他改造了,」小怡苦笑,「她是個厲害的女人!」
「她——白牡丹到底想怎麼樣」小曼擔心地,「她——還想要什麼」
「錢,當然是錢!」小怡也是憂心忡忡。「本來她完全沒有機會,但——大哥不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