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記住!」他看來也憤怒和激動起來。「我只是想道歉。並不想——高攀你,雲小姐!」
「那很好,再見!」她猛然一轉身,大步走上樓梯。
康柏在寂靜的走廊上站了一陣,好不容易使自己的臉色復原。第一次,他在女孩子面前踫了一鼻子灰,總是無往不利的他,無論多美、多富有、多刁蠻、多驕傲的女孩子,都被他征服過,只有小曼——她為什麼這般討厭他?是成見、偏見,或金安慈?或她自恃富有,美麗?換上任何一個其他再美,再吸引人的女孩,他也掉頭去了,只是——他對她硬不起心腸,那抹淺藍的影子,那朵紅花,仿佛已在他眼中生根,她的美,她的秀,她的秀中帶剛,她的冷,都那樣——怎麼說?吸引了他,第一次,他有強烈的佔有!
暈。但——他會有希望嗎?冷寂的樓梯,深不見底的長廊,再不復見的淺藍,他——薩「康柏,發什麼呆?」立基和小真拉著手出來。「金安慈走了就沒有興趣了?」
「誰為她?」康柏振作一下。「我要透口氣!」
「進去玩吧!」小真說,「有個協合大學的張明燕很不錯,除了沒有金安慈有錢,樣樣都比她強!」
「怎麼說得像金安慈嫁給了我似的,」康柏笑了,「明天要回小昆明,我想回招待所早點休息!」
「回什麼招待所?」立基說,「住在這兒,明天早晨一起去機場!」
「方便嗎?」康柏沒拒絕,他心中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希望。
「所有的人留下都夠住!」立基拍拍他。「你沒听過成都最出名的雲公館嗎?」
「我是井底蛙!」康柏笑了。
「上樓吧!」立基說,「我也想早點休息!」
「不早休息也不行,」小真稚氣地伸舌頭。「爸爸就會叫人下來喊停了!」
「吵到他老人家嗎?」康柏跟著上樓。
「不是!」小真搖頭。「爸不喜歡我們太過分,太招搖!」
小真帶他們到一排臥室面前,她張望一下。
「咦?小曼房里有燈?」她很覺意外地,「她也上來了?‘敲敲門,也不等小曼回答就推門而入。
「小曼,你在發什麼呆?」小真叫,「悶聲不晌地跑上來,哪個得罪了你?」
小曼看見小真背後的立基和康柏,立刻不自然起來,她拍拍床,胡亂地說︰「下午逃警報,現在有點累,想早點睡!」
「蘇家貞還跳得興高采烈呢!」小真說,「立基和康柏今晚睡你隔壁,你不用怕了!」
「我怕什麼?」小曼臉紅了。小真就是這麼直腸直肚的口不擇言。
「雲小姐怕什麼?‘康柏在後面問,他的聲音也再無剛才的惱怒了。
「什麼都不怕,怕——大仙!」小真吐吐舌頭,壓低聲音說,「我們家的大仙靈得不得了!」「大仙?!」康柏好意外,全是大學生啊!迷信?「是什麼東西?」
「別亂說話!」甚至連新式洋派的立基也開口阻止他。「大仙就是大仙,別問,也別說!」
「立基——」康柏弄得一頭霧水。
小曼搖搖頭,她不同意小真和立基的態度。
「大仙就是狐仙,是一種護家神,」她解釋,「信他,他保護你,不信——也別亂說,亂罵,否則會有麻煩!」
「真有這樣的事?」康柏定定地望住小曼。那客氣、生疏的聲音把剛才的不愉快都遮掩了。
「為什麼要騙你?」小曼嫣然一笑,和十分鐘前的態度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
康柏整個人都看呆了,他從來沒有看見過任何女孩子笑得這麼好,這麼有——陽光!是了!小曼的笑容就是有著燦爛的陽光!
「你們繼續談大仙,」立基扯小真一把,帶著神秘的笑容離開。「康柏,頂多半小時啊!」
小真會意地眨眨眼,把康柏推進房里,反手關上門。臥室里,剩下面對面的兩個人,陌生的感覺突然涌上來,兩個人的臉都紅了。
「小曼,我還有沒有希望?」他半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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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出去,等會兒被立基笑話你!」她催他走。
「有什麼可笑的?」他不理會。「小曼,我們從頭來過,至少——沒有敵意,好不好?」「我沒有敵視你!」她不置可否。
「也別令我難堪,」他盯著她。「以後每次休假來成都,我都會來這兒!」「把我們家當旅館?」她反問。
「怎麼敢呢?」他搖搖頭。「我的家遠在廣州,想家的滋味很難受,這兒——很有家的溫暖!」
她不出聲——是個離家的游子?她的心軟了一些。
「廣東人?」她轉開話題。
‘除了廣東,哪一省人有我們這麼深、這麼漂亮的輪廓?「他作狀地拍拍自己的臉,又吊兒郎當起來了。
「你會寫謙虛這兩個字嗎?」她問。
「我會寫坦白、真誠!」他含有深意。
「對任何人都坦白、真誠?」她說。
他不回答,好一陣,才突然問。
「雲家勢力這麼大,是干什麼的?」
「問得奇怪,」小曼被逗笑了。「我們家走私,販毒,運軍火,無所不為,所以發了國難財!」
「真是這樣?」他夸張地嘖嘖有聲。「我很少見到四川人像你們!」
「我們怎樣,很土?」她反問。
「四川人很土,你們——很特別,」他若有所思。‘你們連穿的衣服都不同。「
「我們是杭州人,三十年前搬來成都的,」小曼終于說,「我們的親戚朋友全在上海!」「難怪,難怪!」他仿佛解開了難題似的。
「可以——出去了嗎?」她問。畢竟男女有別,夜深了,他們又是那麼陌生。
「等一等——小曼,」他望住她,他不笑,不夸張,不作狀,就那麼定定地望住她,那眼光,那凝肅——卻是那麼動人心弦。
「戴起那朵花,再讓我看一次!」
她好意外,戴起那朵花,再看一次?滿有情意,滿有羅曼蒂克的話,卻——說得太早,他們——不是才說話嗎?
「戴過的花朵我不再戴!」她說。
「約會過的男孩子也不再要?」他迅速地。
「那不同!」她搖頭。「我從不輕易接受約會!」
他再凝視她半晌,徑自走過去拿起花朵,輕輕柔柔替她插在耳際,她——竟也不拒絕,任他那麼做了。他端詳她一陣,嘆一口氣,只是嘆氣。
「怎麼?」她不解地。
「我不知道怎麼形容你,又像冰,又那麼艷。」他搖搖頭。
「我替你帶起花,那麼——在我再來成都之前,不能接受其他男孩子的約會,等著我,他去了。
等著他?!這算什麼,遙遠的約會,等他?
小曼依然上學,放學,和家貞在一起看場電影,遇著警報也隨處躲一躲,日子過得像以往一樣,心靈卻再也不能平靜!
康柏臨走的一句話掀起她心中波濤陣陣,他平靜卻霸道地不許她接受其他男孩約會,他叫她等,他走了整個月了,他何時再來?
每天,她從之翔處知道空戰頻頻,幸運的,完成任務回來了,不幸的,用生命熱血記下了悲壯的一頁——幾乎每天都有人陣亡,幾乎每次都有人不幸——有什麼辦法?這就是戰爭!
看著之翔越來沉重的神色,看著那群來慣來熟的飛行員的消失,陣亡,戰爭更激烈,玩樂的心也減低了,連舞會也提不起興趣!
那真是一段黑暗的日子,陸軍各處失利的消息不斷地傳來,什麼地方又失守,什麼地方又淪陷,侵略者的鐵蹄四面八方的進逼,整個大後方也籠上了愁雲慘霧,連學校里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