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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上,雲上 第6頁

作者︰嚴沁

我發覺他們都提了相同的一點,時代!他們的故事和時代有什麼關系?

「阿姨,他說你會講給我听的!‘我說。

「我不是在等你嗎?」她微笑,那笑容里有愛,有喜樂,有悲哀,有愁苦,也有更多的黯然!

他們有相同的黯然!

「你肯講?不需要听他告訴你的話!」我驚喜地。

「我講給你听,並不需要他的理由,」小曼阿姨搖頭頭。「三十年前我就不接受他的任何理由了!」

「你們曾——相愛?」我忍不住問。

「急什麼呢,你不是看見了陽光嗎?」她笑了。

陽光?我看到他們照片上的笑容,那必是個溫馨的故事,溫馨得令人沉醉,醉得好深,好沉,好濃,好醇,也醉在好遙遠、好飄忽、好難尋的記憶深處——陽光的故事!

第二章

1944年,初秋。

漫長而艱苦的抗日戰爭進入了最黑暗、最困難的階段。日軍瘋狂、殘酷、滅絕人性的血腥屠殺在大半個中國土地上植下了仇,種下了恨,千千萬萬同胞們慘死在他們的鐵蹄、刺刀下,侵略者忘形地蹂躪著數不清的淪陷區中,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中國人,中國人民沉默咬牙地苦待著,盼望那黑暗之後的光明,期待著抬頭吐氣的一日!

自盧溝橋事變掀起的漫天烽火,幾乎燒遍了優美的秋海棠葉子的每一寸土地,整個中國幾乎無一幸免。那歷經內憂外患的國家還不曾站穩,就被東洋魔爪撕得四分五裂,家破人亡。殺戮,逃亡,逃亡,殺戮,那成河的血染紅了我們的國土。沉默,喘息,國仇,家恨,匯集成的巨大力量終于變成了怒吼;逃難、流亡的人們終于豎起了抗暴的旗桿,在重慶,在成都,在四川,在整個大後方!

成都,一個美麗而樸實無華的地方,它雖然不及陪都重慶重要,然而,附近的空軍、華西壩上流亡的各所大學使這座城市變得熱鬧而擁擠,再加上它是四川省的經濟中心,達官、貴人、富翁、軍閥(川軍)家眷都集居在這兒,越發使成都多姿多彩了,就連那一日數次的日本飛機空襲,也無法使它失色!

經過了七年的折磨,人們的神經都已麻木,逃避敵機轟炸時也沒有那麼緊張,有的人索性避坐在家中,生死有命,防空洞也未必一定安全呢!

解除警報剛過,人潮從防空洞、從各隱避處涌出來,急切地想回到家中。馬路上都是人,擠得水泄不通。尤其是春熙路商業區,電影院的人群還沒來得及疏散,緊急警報就又響了,只好就地避一避,好在敵機的炸彈不曾落下來——據報載是投到附近的溫江空軍基地。否則真不知又有多少人遭殃!

人群正慢慢疏散時,天空中響起了飛機馬達聲,轟隆隆像一陣響雷壓過來。

「格老子的,鬼子飛機又來了!」有人用四川話喊。

沒來由的一陣大亂,人群爭先恐後地往四下避開,等到看清楚是八架漆著青天白日國徽的飛機時,人們又是噓氣又是咒罵,這個時候怎能開這種玩笑?人命關天啊!

人群中,一個穿「安安藍」布旗袍的女孩獨自在走著,她手上抱著幾本書。長而微鬈的頭發披在肩上,皮膚白皙細致,臉孔小而秀氣,尤其是五官,那樣美妙,那樣恰到好處地安置著。一眼望去,她是個漂亮的大學生,看仔細了,才會發現她特別的氣質。

她在春熙路和總府街交界處停下來,離開了人群站在街檐下似有所待。經過的人們不由自主地都朝她望一眼,她美得那樣出色,美得——秀中帶剛,眉宇間那一抹若隱若現的倔強增加了的光芒,她美得與眾不同。最特別的,她右手上有一枚好惹眼的珍珠戒指!

在這個時代,有一枚銀戒指就歡天喜地,一枚金戒指已當成寶貝,她的珍珠戒指戴得那樣若無其事,那樣灑月兌自然,她是哪一家公館的小姐?她還戴著表呢!

她看看表,微微皺眉,約好四點的同學不守時,剛才的警報也不過半個鐘頭,現在已快五點了,該到了嘛1她又再看看表,這時,一個冒冒失失的男孩子突然從背後撞上來。

「哎——哎——對不起,」男孩子一疊連聲地說。一听口音就知道是外江人說四川話,然而那聲音卻低沉而帶磁性,莫名其妙地吸引人。「對不起,小姐——」

她轉臉想說「沒關系」,卻——呆了一下。那不是她意料中︰的臉,更非她想象中的形象。她以為該是一個穿白襯衫、西裝褲的學生,或是穿中山裝的男人,但——怎麼形容呢?她幾乎沒有在成都看過這樣的人!

是一個年輕的男孩子,大約二十三四歲,他穿了一件有暗花的深藍色襯衫,一條深藍色長褲,領口敞開,圍著一條白絲巾,頭上還戴著一頂羅賓漢式的呢帽,這是——外國人嗎?但他明明說著四川話,明明長著一張中國人的臉——「真是對不起,小姐!」男孩子也看見她,那對半眯著有些邪氣的眼光掠過一抹驚訝,他已露出了笑容,笑得十分不正經,有點色迷迷的!

她深深吸一口氣,把自己從迷惑、懷疑中拔出來。即使他是有些邪氣又十分不正經,誰能否認他是那樣英俊,出色,誰能否認他的笑容那般吸引入?她努力把自己的視線移開,裝作冷漠地說︰「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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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不好,小姐,」看來這男孩子在找話題,成都市里難見這麼美得出塵的女孩子啊!「我是被別人撞了一下,小姐你——」

她把頭轉開一邊,以她的家庭,以她的背景,以她的學識,絕不可能理會一個路邊的陌生男孩子,即使他像羅勃泰勒,像埃洛弗林。

「小姐,我沒有惡意!」他攤開雙手。「我們這樣相遇很有緣,是不是?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請你走開!」她冷冷地看也不看他。

他毫不在意地一笑,看見她的珍珠戒指,看見她藍布衫上的校徽。

「哦!金陵女大的大學生,」他夸張地說,「你真像一粒小小的珍珠!」

她又皺眉,她受不了他絕不真誠的油腔滑調。何況,在春熙路上敢公然和女學生搭訕的人畢竟少之又少。她甩甩頭,抱起書就走。

「雲小曼,雲小曼,」氣急敗壞的蘇家貞跑著過來,她圓圓的臉已漲得通紅。「真倒霉,我被人群阻在‘勸業場’過不來,無可奈何地逛了一陣百貨店,你等慘了了吧?」

蘇家貞一口標準的四川話,鏗然有聲,她不由分說地一把抓雲小曼,又搖又晃地。

「雲小曼!」那男孩一笑,「我叫康柏!」

也不等小曼反應,他大搖大擺,吊兒郎當地走了。

蘇家貞這才看見康柏的背影,她呆一下,傻傻地問︰「那個人是誰!穿得那麼稀奇古怪的?」

「誰知道?」小曼淡淡地,聳聳肩,卻記下了康柏兩個字。

「他好像認識你!」蘇家貞不信小曼的話,小心地審視她的臉。「是不是?」

「不是!」小曼搖著頭往前走,走向和那個康柏相反方向。

「我不認識他,只被他撞了一下!」

「撞一下?」家貞笑了,「等他知道撞的是什麼人時,他就不會走得這麼快了!」

「胡扯什麼?」小曼也笑了。笑起來她更美——美在那抹倔強被笑容掩沒,使她看來溫柔了不少。「電影看不成了,不如到我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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