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錄用你與他們全無關系,」他詫異地。「耐雪,你好像不喜歡我提起他們?」
「怎麼會呢?」她情緒一下子低落了,思堯是之洛的哥哥,她的一切豈不就要暴露出來了?
「事實上之洛跟我很少接觸,見面都少,」他解釋著。「他忙他的,我忙我的,我和他的時間配合不起來,我們兄弟倆——」
「不需要解釋的,程經理,」她長長透一口氣。「你們兄弟的一切和我完全無關,不是嗎?」
思堯呆一下,耐雪的口氣一下子冷淡了,和一分鐘前幾乎完全不同,就因為之洛是他弟弟?她和之洛——當然沒有關系,之洛早就和文蓮訂婚了,她——為什麼?他知道不能再談這件事,否則一天的氣氛都破壞光了。
「耐雪,我們是朋友,你還叫我程經理?」他輕松的。
「你是程經理!」她淡淡一笑。
「現在不在公司,不是上班時間,」他笑。「耐雪,你不能換一個令我心情輕松的稱呼?」
「那——程先生!」她不看他。之洛是他弟弟的事橫在心中,雖然她不在意思堯對她的印象好壞,她根本不喜歡他,更不希望他追她,但——無論如何那是件難堪的事。
「程先生!」他輕輕敲打駕駛盤。「我起碼五十歲了!」
「二十歲的人不能稱先生嗎?」她被他的神情和聲音引得笑起來。「先生是尊稱!」
「我情願你不尊敬我,只當我是個普通朋友!」他說。
她皺皺眉,沉默著不再出聲。她是不該跟他來的,她明知他對自己有好感,她是——明知故犯,真是錯得一塌糊涂。看吧!他們幾乎已經找不出可以談下去的話題了,再處下去,會是怎樣尷尬的場面?
汽車從中壢轉進石門,地勢越來越高,人車也越來越少,更多的青草味、泥土味,甚至于還有使人回憶到童年的牛屎味,石門——他要帶她去哪兒?
「啊!」她突然醒悟。「我們到石門水庫!」
「很聰明嘛!」他促狹地笑。汽車已停在石門水庫入口賣票處。
「已經到了?」她紅了臉,很有少女味道的羞澀。「我沒看到這入口處,我真是突然想到的!」
「你真緊張,又小心眼兒!」他開玩笑。「來,讓我帶你到水壢上去看!」
「不,我不去,我怕高!」她直搖頭。「一到高處我就頭昏,仿佛就要跌下去似的!」
「懼高癥!」他搖搖頭。汽車又往前駛。「水壢不高,只是一座長長的橋,從橋上往前望去,近處山巒,遠處鄉村,還有雲,還有炊煙、樹木,還有河流,你說像什麼?」
「一幅國畫?丹青山水?」她反應極快。
「你願走進畫里一游?」他凝望著她。
她心中一陣莫名猛跳,要怎樣才能拒絕,才能逃開他明顯的攻勢?
「啊!到了!」她指著車外。「就是這座橋嗎?」
他微微皺眉,不聲不響地把汽車停在橋頭。耐雪咬著唇,迅速地推開車門。
「慢著,」他握住她的手臂。「耐雪,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或是你心中有什麼顧慮,但是——我不放手,我等你已經等了三十三年,你知道嗎?」
像一粒石子投入水中,耐雪心中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這樣的男孩,這樣的感情,她不是心動,卻是煩惱,他的條件好得令她——她可抗拒得了?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她低下頭。
「你明白的!」他輕輕放開她。「耐雪,打開你的心扉,讓我進去,若有任何困難、阻擾,讓我們一起解決,好不好?」
「不——」她一驚,轉身跳下車。「程——程先生,能不能不說這些?你不覺得——太突然?太快?」
「可以!我不說,」他鎖好車也跟著下來。「別叫我程先生,好嗎?叫思堯!」
她紅著臉矛盾得掙扎了半天,她知道他的眼光一直在她臉上,她避不開,逃不了,整個石門水庫山谷中似乎只有他們倆,她幾乎是進了他的那幅畫里——
「好,思堯,」她長長地透一口氣,叫他名字也並不表示什麼,她的心中依然只有天威,她愛的是天威,她將來嫁的也必是天威。「別再令我難堪了!」
「我是在令你難堪嗎?」他皺眉。他不明白,難道她完全對他無意?
「我——我不知該怎麼告訴你,」她好為難。「我的環境——並非你想的那麼單純!」
「哦?!」他好意外。
「以後——我能告訴你時一定告訴你,」她真誠地說,「無論如何,你是——我惟一的好朋友,相信我,思堯!」
他凝視她一陣,雙手緩緩放在她肩上。
「我相信也很感謝你這麼說!」他的聲音溫柔、深情,他已經在愛她了,是嗎?是嗎?
「耐雪,我是個很有耐性的人,我現已等了三十三年,我會再等下去!」
「你——」她眼楮一紅,眼淚涌了出來,聲音哽住,再也說不出話。
「耐雪,耐雪,你心里有什麼煩惱,有什麼苦楚,有什麼困難,都告訴我,別折磨自己,讓我替你分擔,好嗎?」他輕拍著她。「你相信我,無論是什麼——我都真心願意為你擔當,真話!」
耐雪再也忍受不住,靠在他的胸前低聲哭泣起來。沒有人對她這麼好過,從來沒有,母親的嚴厲,天威的暴躁,她心中只有委屈,她從來沒有得到過這樣溫言安慰,真誠分擔。她激動,她感動,她總是付出感情,從沒得回過,想不到此時此地思堯——唉!
他什麼也不再說,只是輕輕拍著她,擁著她,讓她盡情地發泄。雲緩緩在飄,風緩緩在吹,水閘里的水緩緩地、輕輕地在流,群山寂靜,只有耐雪低低的、盡情的哭聲。然後,哭聲漸小、漸弱,然後——停止了。她用手巾紙抹干淨淚水,輕輕離開他的懷抱站直了。
「思堯,我傷心的流淚不是心中有困難,有煩惱,」她正色說,「我只是——你知道嗎?你和我都犯了同一個錯誤,愛一個不該愛的人!」
「是——這樣的嗎?」他嚴肅地問。「我真的不該愛的,是嗎?」
「是!雖然不該愛,但是——我不後悔!」她說,「能去愛,我已滿足!」
「誰說不是?」他笑起來。「愛是不會後悔的,愛也永不止息,對嗎?」
他們相對凝望,怎樣的感情呢?
第七章
耐雪和思堯回到台北已經是下午三點鐘了。他們是在石門一家小小的餐館里吃的午餐,思堯說這兒的新鮮活魚好,他們就要了一條三斤重的魚——老板說已是最小的了。老天!當魚送上來時,真把他們嚇了一大跳,在台北,從沒見過的三個巨型盤子,一大盤茄汁魚片,一大盤豆瓣魚,還有一大碗魚頭豆腐湯,再加上四個人也未必吃得完呢!
也許經過一場靶情的發泄,耐雪顯得輕松和活潑不少,她一邊吃一邊笑,講了好多話,也吃了好多魚,然後,思堯就把她帶回台北。
汽車駛在台北街道上時,思堯用期待的眼光望住她。她搖搖頭,她已明白他的意思。
「我想——還是回家,」她慢慢地說。一想到家,她的神情自然地就改變了,變得陰沉、憂郁,她是有心事。「我已經出來得太久了!」
「喝一杯咖啡的時間也沒有?」他不死心地。
「隨時都可以喝咖啡,不是嗎?」她不置可否,眉心也悄悄聚攏。
他點點頭,他知道她在為難,也就不再勉強她。
「好!我送你回去!」他說。
「到巷口好了,別轉進去!」她急忙說,「巷子窄,要倒車出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