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心馨,他轉身大步回去了,連心馨臉上又羞又窘又喜的神色都沒看到。
他和秦愷都想幫助心馨母女,都想開解心馨,他們兄弟倆卻用了不同的方式,無論如何,秦康這種比較容易接受多了,且不論是否種下什麼因子,卻真正使得心馨高興和開朗了。
心馨收拾了絲絲甜蜜、陣陣喜悅,輕盈地回到家里,這神情、這步子、這心境與她出來的相差何止千里?
客廳中燈光仍然亮著,暗角中卻不再有人,浣思已回到她的臥室。
心馨猶豫一下,想起答應秦康的話,鼓起勇氣敲響了浣思房門。
「誰,心馨嗎?等一等!」浣思的聲言,有著不平常的波動。「好——進來吧!」
心馨推開房門,浣思半靠在床上,雖是強裝微笑,那淚痕還不曾干透,浣思——哭過了?她真是傷了媽媽的心,她真是——不孝,她真是該死!
「什麼事呢?小心馨。」浣思還是柔聲細氣、還是那麼心平氣和,她一點也不怪女兒。
「剛才是我不對,我來向你道歉。」心馨真誠地說。
「你是我的女兒,媽媽怎麼會怪你呢?」浣思微笑著。在床頭燈的照耀下,她臉上的疲乏加深了,尤其在她洗去了化妝之後四十歲畢竟是四十歲,再得天獨厚,歲月總會留下淺淺痕跡。
心馨心頭一酸,歉疚、後悔得更厲害。
「媽媽,我真的不反對你和麥叔叔訂婚。」她極快地說,「我真心祝福你,像姐姐一樣。」
「心馨——」浣思的眼圈紅了。她知道女兒曾經過了一段內心的爭斗,她知道女兒曾忍受了不少痛苦,她知道。哎!她答應了正倫,這選擇可是對的?
「我會像以前一樣愛你,听你話。」心馨再說。浣思的眼光中,她也忍耐不住的泣不成聲。「我一定不再惹你生氣、傷心,只要——只要你快樂和幸福。」
「心馨!」浣思支撐著坐起來。
心馨說聲「晚安」,一轉身奔回臥室,鎖上門,她倒在床上無聲地大哭起來。
這眼淚不再是傷心、不再是負氣、不再是反對,她只覺得仍是委屈。
是委屈!她將要叫正倫為「爸爸」了?
爸爸——哲凡?正倫?怎能不委屈呢?
星期六,浣思、正倫的訂婚要會已預定在希爾頓二樓的西餐廳里,沒有儀式,只是請一些他們共同的朋友和一些音樂界的朋友。
浣思怕引起心馨新的感情波動,所以不曾告訴心馨,想來心馨也不肯出席的,何必說出來令大家為難呢?
浣思精神並不好,整個早晨都提不起勁兒,懶懶地靠在床上。她早已安排了鋼琴學校的事,王小姐會替她工作得妥妥當當,她一點也不擔心。晚上有宴會,她該去洗個頭,臉部該照照紅外線保養一下,她總不能病懨懨地去見那許多客人吧?然而——她連床都不想下。
中午的時候,她終于勉強起身了。星期六心馨下午沒課,會回來吃中飯,她一定要陪心馨一起吃。浣思心中也了解心馨的委屈,心馨對哲凡的感情特別深、特別濃,心馨當然不願接受正倫了,但——哎!浣思又在懷疑,她該訂婚嗎?
客廳里有一個巨型玻璃盒,里面盛滿了厚如天鵝絨般的鮮紅色名貴東京玫瑰,她知道是正倫送來的,在這方面,正倫是比哲凡體貼和殷勤多了!她輕輕撫模一下那玻璃盒,女佣四姐從廚房出來。
「夫人,我以為你沒醒,麥先生送花來我也沒敢叫你。」四姐說,「中午想吃什麼?」
「隨便吧!我沒有胃口。」浣思搖搖頭,「心馨還沒回來嗎?」
「二小姐不回來吃飯,她和隔壁的秦康少爺要出去玩,」四娟說,「她讓我轉告你。」
「哦!秦康?」浣思皺皺眉,「是秦康或是秦愷?」
「大少爺秦康。」四姐肯定地說,「說要玩到晚上才回來。」
浣思再搖搖頭,心馨和秦康,可能嗎?
心馨不回來就別預備午餐了,我不吃。給我杯茶好了,我要去洗頭。」
「晚餐呢?」四姐問。
「晚餐——我有應酬,你自己吃吧!」浣思不願直說。
四姐咕嚕著進去。就在這個時候,茶幾上的電話鈴突然響起來了。
「正倫嗎?」浣思拿起電話隨口問。
一陣短暫沉默,響起的聲音令浣思尷尬萬分。
「不是正倫,是我!劉哲凡!」
「哦——哲凡,」浣思的臉紅了,紅得莫名其妙。「沒想到是你。」
「我是唐突些,不過——得到消息太遲,我只能打電話來道賀。」哲凡平靜地說,听不出任何一絲感情波紋。「浣思,我祝福你們。」
「謝謝。」浣思心髒一陣不正常的收縮。
「晚上——我不能來參加,七點半我有個病人動手術,」哲凡繼續說,「這是早安排好的,實在抱歉」
「我——不知道正倫請了你。」浣思力持平靜。
「我們原本是朋友。」哲凡含蓄地說。
「我想——你不參加或者好些,」她終于說,「我並不習慣那樣的場面。」
「這就最好!我原先怕你怪我。」哲凡說。
「要怪的事怪不完,也不會今天才來怪。」浣思說得好奇怪。
「你說得對!」哲凡沉默了。
「莉若——曾找過我,」浣思轉移了話題,「她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沛文替我動手術。」
「沛文是腦科專家,我認為他比較適合。」哲凡說得理所當然。
「是嗎?」浣思想起莉若說那些漂亮的女護士,但——此時此地,她能嫉妒嗎?她——哎!
「你決定動手術了?」哲凡似平很高興。
「不!」浣思說得好肯定,「最近我或將去巴黎旅行,而且我說過,除非是你,我不信任其他任何醫生,包括沛文。」
「別孩子氣,浣思。」哲凡似嘆了一口氣。
「四十歲的我絕不再孩子氣,」她說,」我說的就是我的決定!」
「浣思——」他又嘆息,為什麼?
「哲凡,除了沛文是腦科專家,你可還有任何不肯親自替我動手術的理由?」她問。
「沒有——為什麼這樣問?你懷疑什麼?」總是平靜、理智的哲凡似乎不再平靜。
「我不知道自己懷疑什麼,你真沒有理由?」她問。
電話里又有一陣沉默。
「沒有!」他還是這麼說,「沛文比我好。」
「我不管沛文有多好,除非是你,否則我不開刀!」她說得斬釘截鐵。
「但是——久了怕有變化!」他說。
「那麼——我問你,你即使見到我死,也不肯親自為我動手術了?」浣思咄咄逼人,「你可是——恨我?」
「恨?這從何說起?我——哎!浣思,或者——過一陣子你會明白的。」
「明白什麼?」她不肯放松。
「哎——今天不談這件事,你該輕松、該高興,我保證你動完手術就會絕對健康了。」他顧左右而言他。
「哲凡,」浣思沉著聲音說,「我已經在懷疑了,你該明白我,我一定要找到答案才甘心的!」
「我明白,我了解。」哲凡匆匆說,「過兩天再談,今天——只是祝福你們。」
「哲凡——」
電話已經掛斷了,哲凡——是在逃避什麼嗎?
浣思的懷疑到了頂點,她告訴自己,無論如何,她一定要查出哲凡到底在玩什麼花招。
她慢慢喝完四姐送來的那杯茶,精神好多了,是那杯茶,或是哲凡的電話?她又開車到台北去洗個頭,保養一下面部皮膚,回到天母家中已近五點,西裝筆挺的正倫已在家中等候著。
再沒有比她更不熱心的新娘了吧?訂婚當然也是新娘,可是——怎麼說呢?她真是心中全無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