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卻傳來一陣秦康的笑聲,笑聲漸遠,他已回到自己家里。
心馨回到寢室,臉紅心跳猶是不能消減。她想起剛才秦康吻那女孩,想起秦康溫暖的懷抱,想起秦康那似笑非笑的漂亮臉孔,想起秦康那半真半假的那些話,倒在床上,整個人都醉了。
會有一天,秦康會是她真正的、完全屬于她的男朋友嗎?會嗎?秦康!
翻一個身,她把臉埋在柔軟的枕頭里,沒有人能預告以後的事,然而,每一個人都能幻想、都能做夢,夢中能把一切不可能的變成可能,把平淡的涂上濃濃的色彩,夢中的一切是完美的,完美得令人沉醉。
心馨已經醉了,醉于她的幻夢中。
浣思和正倫從一個宴會出來,那已在深夜十一點了。
正倫頗有酒意,一邊駕著他的淺黃色蓮花牌跑車,一邊胡亂哼著一些曲子,他顯得心情很好,剛才許多朋友都知道了他和浣思訂婚的消息,一張又一張由衷祝福的笑臉使他覺得已得到了他所向往、所追尋的全世界,雖然只是哼著曲子,那歌聲也是豪放不羈的。
浣思卻是沉默著。
她沒想到正倫會突然當眾宣布他們訂婚的事,那令她錯愕和不安,她不認為在這個時候宣布是恰當的,尤其是心馨的眼淚——她也沒有向正倫提抗議,反正已宣布了,抗議又有什麼用?
正倫把汽車速度減到最低,他希望延長和浣思相處的時間,他是那麼全心主意地愛著浣思,就像他全心主意地、狂熱地愛小提琴一樣。只是,他能完全地、絕對準確地操縱著小提琴上的弦和弓,卻無法模得清浣思的性格和思想,她似乎有意無意地和他保持一段距離。
汽車緩緩地駛在中山北路上,深夜了,車輛不多,沒有人會在後面催促,正倫悠閑地把持著駕駛盤,他的歌聲也更高亢了。
浣思忽然覺得有點頭痛,她用手指撫弄一下太陽穴,然後輕輕地搖開車窗玻璃,就在她轉身開窗向外看時,遠遠的前面,她發現一個熟悉得令她心髒一陣猛跳的身影。
真——會是他嗎?哲凡?這個時候他早應該上床休息了,這麼多年來他一直保持著早睡早起的好習慣,沒有理由會在深夜的街頭看到他,而且——前面的那人步履蹣跚,歪歪倒倒的,好像喝醉了酒一樣,哲凡是極度規律化的好醫生,滴酒不沾的,那人——絕不可能是他!
思潮和意念只在浣思心中一晃,那蹣跚的人已到了眼前,車燈在他臉上一閃而過,只是極短的半秒鐘時間,浣思卻看見並肯定,那喝醉了的人正是哲凡。
哲凡——浣忍心神巨震,可能嗎?不是幻覺嗎?白日嚴肅、冷漠的劉哲凡醫生,會是夜晚街上的醉漢?他什麼時候學會了喝酒?他什麼時候開始喝酒?為——什麼?
「停車,請停車,」浣思下意識地叫,「停車!」
正倫詫異地踩了煞車,懷疑地轉頭問︰「什麼事?」
浣思深深吸一口氣,平抑心中的激動與紛亂,正倫沒看到哲凡,是嗎?她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他?「沒有事!」
浣思胡亂地向外張望一陣。「我以為看見一個朋友,是眼花看錯了。」
正倫搖搖頭,重新開動了汽車。
「這個時候,誰還會在中山北路上逛?除非是醉鬼!」正倫說,「你看見了誰?」
「一個——朋友。」浣思不署可否。表面上她已恢復平靜,誰知她心中亂得不可收拾?
「朋友!」正倫不介意地一笑,「我一定不認識的。」
「是。」浣思還在想著,是哲凡嗎,是嗎?
正倫又開始唱歌,他的興高采烈和浣思的心神不定成強烈的對比,好幾次,浣思幾乎不能忍受他的歌聲了,她想制止他,卻理智地打住了,她不願讓他看見異樣。
「浣思,抽個時間我們到倫敦去一趟,」正倫忽然說,「我想去听听倫敦交響樂團的演奏,更想見一見他們的指揮安杠比里文。」
「安杜比里文,美亞花露的丈夫?」浣思頗感意外地,「為什麼突然有這個念頭?」
「不為什麼,想去就是了。」他搖搖頭,「我覺得那家伙很有點才氣和風格。」
「有才氣有風格的人很多。」她笑。
「我欣賞他,他的幽默感也是一流。」他說,「那個大大的鼻子也很性格。」
「你欣賞的,即使缺點也變成好的。」她搖搖頭,思想不能完全集中。「但我發現,你的欣賞對象時時改變。」
「有什麼不妥嗎?」他反問。
「巴西作曲家兼演唱家沙杰奧文度士不一度也是你欣賞的?」她聰明地不置可否。
「近期的他流于俗了!」他搖頭,「在流行歌曲界他還可以享盛名,在藝術方面,他沒有貢獻。」
「別太苛刻,藝術的定義很難下,每個人有自己的想法,他們並不都是你。」她說。
「嘿!你今夜很不妥協嘛!」他抗議了。
浣思微微一笑,閉口不言。開了車窗,風吹進來,她的頭痛略略好些,這些日子采總愛頭痛,是工作過度嗎,或是疲勞?她是否也真需要一次休息了?
「正倫,如果不是倫敦,我或考慮旅行一次。」她說。
「你總反對倫敦,巴黎呢!」他說,「我知道你欣賞巴黎許多街頭藝術。」
「‘左岸’的氣氛令我懷念。」她搖搖頭,思維飛得好遠、好遠,巴黎,那是她和哲凡的舊游之地,哲凡——
「去嗎?明天開始辦手續了。」他看著她。
「慢一點,哪能說起風就是雨?」她制止了,「我還不知道是否真能抽出時間呢!」
「別讓學生綁死了你,浣思,藝術的領域該寬廠,把自己困于一隅,會是步入巔峰的阻石!」他正色說。
「別不嚴重了,我會再考慮。」她說。
到了天母,到了她的家,她不給正倫再有說話的機會,她已先跳下車。
「太晚了,快回去吧!」她壓低了聲音,「明天見。」
正倫皺皺眉,浣思——可是逃避什麼?
「明天一起午餐,我們再商量旅行的事。」他說。
「好。」她揮揮手,轉身進去。
今夜很正常,沒有頭痛的跡象,根本不是病,是嗎?哲凡堅持要檢驗,只不過浪費時間而已。哲凡——
她推開心馨的臥室望一望,小心馨己睡熟了,她退回客廳,顧不得換衣服,立刻打了電話,哲凡的。
電話響了很久,才有人接電話,只是「喂」一聲,浣思立刻知道是哲凡。
「是我,吳浣思。」她吸一口氣。
「浣思?」哲凡似平好意外。他的聲音除了一些疲乏、一些懶散外,听不出醉意——聲音哪有酒意呢?「這麼晚了,不舒服?」
「不——」浣思不知道該不該說出采,「我剛從外面回來,我剛才——似乎看見你,在中山北路上。」
「你看見我,沒弄錯嗎?」他的語氣很特別,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我相信沒錯。」她是認真的。
電話里有一陣短暫的沉默。
「就為這件事打電話來?」他問。
「也不——全是,」她腦中迅速轉動著,「當然,我希望證買一下,你不是——不喝酒的?」
「人是會改變的。」他不直接回答。
「我曾經以為全世界的東西都會變,除了你之外。」她語意深長。
「你高估了我。」他似在自嘲。
又是一陣沉默。
「哲凡,我想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她問。問得十分含蓄。
「記不得了,」他卻完全怪她,「這原不是個了不起的大事,開始就開始,沒什麼值得記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