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下了班好像沒有半條命似的,今天為什麼?」宿玉忍不住問。「不是為了謝恩宴真把自己當上帝了吧?」
可宜嫣然一笑,頗有神秘味道。
「到底什麼事?又想算計我?」宿玉提高警覺。「你們也約了韋天白?」
「小人之心。」可宜搖頭。「仇戰又不大認識天白。」
哲人輕輕咳一聲,也帶著那種朦朧的喜悅說︰
「我們租了一層樓,想不想先跟我們去看看?」
宿玉呆怔半晌,他們租了一層樓,那表示——表示——啊!他們終于著手解決他們的事了。
「太好了,在哪里?快帶我去看看。」她叫起來。
「別急。已在半途中。」可宜回眸望她。
「怎麼事先一點也不告訴我?我可以幫忙。」宿玉說。
「一切現成。朋友的房子,他們移民,租給我們,連家具都不用添。」哲人說。
「這該叫作水到渠成?」宿玉打趣。
「也該是時候了。」哲人說。
「可宜給了你壓力?」宿玉故意說。
「但願有壓力。是我自己覺得拖得太久,心里不安。」
「罕有動物。」宿玉拍他一下。「現在有良心的男人不客易找到。」
「與良心有什麼關系呢?」哲人說︰「愛懂嘛!」
「難得看見哲人這麼風騷,吃錯了藥?」宿玉笑。
「下定了決心。」哲人把車停在一幢大廈外。「上去看看我們的小巢。」
那是一層一千呎左右的樓,麻雀雖小卻樣樣俱全,而且布置精致,頗見心思。
「朋友夫婦下了功夫裝修的,舍不得賣,正好租給我們,互相有好處。」哲人歡欣地說。「看,滿不滿意?」
可宜顯然也是第一次來,她驚喜地四下張望,一間房一間房的探頭進去。然後,她的笑容更甜更美了。
「怎麼樣?滿不滿意?」哲人目不轉楮地望著她。
「好漂亮的房子,可是——」
「只要你喜歡這房子就行了,其他的不必討論,」哲人揮一揮手。「我不要你再委屈。」
「哲人——」
「我們快趕去仇戰那兒,兔得他等急了。」哲人拖著可宜走出去。「其他的事再商量。」
可宜看了宿玉一眼,把要說的話忍了回去。這是件左右都為難的事,她得好好考慮。
「別想太多了,」宿玉和可宜走在後面,她壓低聲言說︰「抓住你的幸福。」
「我——還不確定幸福是不是我的。」
「想傷哲人的心?」宿玉瞪她一眼。
可宜沒有再說什麼,又上車趕路。
是家情調極好的西餐廳,玻璃長窗外是海,餐廳里有人彈著清越的鋼琴。
仇戰早已坐在一角。
「選了全城最貴的一家來謝恩?」可宜又變得活潑了。
仇戰只是微笑,拉開椅子讓宿玉坐在他旁邊。
「別再提這兩個字,謝恩,」宿玉也強作輕松。「好像真進了教堂。」
「不止于此,晚餐之後請你們去夜總會看我表演。」仇戰說。他還是那個樣子,並沒因成名而意氣風發。
「當然。不請也要去。」可宜笑。「這陣子報上太多你的消息,看看你可曾改變?」
「改變?這輩子都不可能了,」他說︰「家破人亡地逃出西貢時,我已被定了形。」
「仇戰是你的真名字?」宿玉忽然問。
仇戰眼中光芒漸漸凝聚,望著她好久、好久。
「奇怪的是,自我逃出來之後你是第一個問我這事的人。」他說。
「那麼不是真名字了?」哲人說。
「我姓仇,名字卻是後采自己改的。仇戰,我仇恨戰爭,即使它沒有毀滅我的一切,也改變了我的一切,我目前變成孤兒。」
「但是你現在決不孤獨,你擁有極多的听眾。」哲人說。
「你不知道,四周圍的人愈多我愈害怕、愈孤單。就像逃亡潮中,只有孤單的我一個,四月所有的人與我無關,他們不會幫我、不會理我,由我自生自滅——」仇戰搖頭。「今天應該快樂,我不講這些。」
但是他已經講了,已經听進人的耳朵,像宿玉。她望著他,心中突然產生了奇異的情緒,仿佛同情,又仿佛憐憫。她想到之浩,之浩在出事的那天四周也有那麼多人,但他也孤單,遭遇了那佯的事竟沒有人援手——她的心痛起來,眼楮也微紅。
轉開臉,她連忙垂頭看菜單,她不想被人看到她的情形。她怎麼不由自主地把仇戰和之浩聯想在一起呢?
「那麼說說你最近的情形。你紅得厲害。」哲人說。
「我工作。努力工作。」仇戰想也不想地說。」一個人一生中也許只有一次機會,所以我要抓牢。否則我將後悔一輩子。而這次機會是你們給的,我會永遠記住。」
「輕松一點,做人太認真、太嚴肅會累的,」可宜說︰「世上所有的事是個緣字,一切皆緣,我們能踫在一起,實在只有緣字可以解釋。所以不必感謝我們。」
「有這次機緣我做夢也沒有料到過,所以現在我內心是有點無所適從。」他坦白說︰「我不知道除了工作之外我還該怎麼辦。」
「冷靜下來你會想到的,但有一句話,娛樂圈非久留之地,見好就收,這是我的經驗。」哲人說。
「謝謝。我明白這道理。」仇戰有點孩子氣地笑起來。「來香港這麼久,認識了這麼多人,但只有跟你們在一起,才覺得真正平靜、快樂。」
「這也是緣。」可宜又說。
「我想給自己兩年時間闖一闖,」仇戰又說︰「兩年後無論情形如何,我決定抽身而退。」
「行嗎?如果那時你更紅、更受歡迎呢?」可宜問。
「別人如何我不知道,但對我這從死亡邊緣逃出來的人,我決定轉身時,無論前面是什麼也改變不了我。」
「這樣你或者會快樂些,」可宜點點頭。」娛樂圈是個無底深潭,許多人不自覺地沉迷下去,終至沉淪。」
「再沉淪?」仇戰墨鏡後面似乎光芒一閃。「我這從泥污中爬出來的人不會那麼傻。」
「你是比較不同,我感覺得出,」哲人說︰」我相信這也是你一炮而紅的原因。你有特別氣質。」
「我的運氣。有一句話是說否極泰來。」
「你也很會處理自己的形象,你保持神秘。」可宜笑。「愈神秘群眾就愈想知你底細,于是你愈紅。」
「我非故意隱藏自己,我實在是害怕。」仇戰說。
「這兒是香港,每天清晨起床時你該對自己說一遍,然後就不會害怕。」可宜有很多意見。
「不是香港或西貢或美國的問題,」仇戰想一想。「我心中對世界全無信心,恐懼感來自心底。」
「你需要一點時間,慢慢會好起來。」哲人說︰「噩夢已過,你只要設法忘記就行。」
「噩夢是永遠難忘的。」一直沒出聲的宿玉說︰「沒經歷過的人永不會明白這道理。」
仇戰意外地把視線移向她,墨鏡後的神情看不清楚,嘴角卻在輕顫。
「你說的是。沒經歷過的人永不明白,噩夢是忘不了的,像影子般的追著你,直到死亡。」他說。
哲人和可宜互望一眼,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好在侍者送湯上來,令氣氛緩和些。
「你還習慣這圈子嗎?」哲人問。
「不習慣。但不要緊,我不理會其他人、其他事,我只努力做我的工作。」他說。
「現在才開始,慢慢的你還要面對許多復雜的人和事,你要有心理準備。」哲人說。
「我知道。」仇戰點點頭。
「其實我們也沒經深思的帶你進這圈子,不知道對不對?」可宜望著仇戰。
「至少我賺到我希望擁有的錢。」仇戰說︰「有了錢,我可以做許多我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