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開動吧!」哲人先拿起筷子。在四個人當中,以他的年紀最大,38歲,他也以大哥自居。
于是大家稀里呼嚕地吃起采,辣得大家眼淚鼻涕齊來。宿王也愈來愈開朗了。
「我們又吃蔥又吃蒜,等會兒到disco去薰人如何?」她興奮地說。
「我贊成。」可宜叫。
天白當然點頭。哲人卻歉然說︰
「我還有點事——」他看到六只眼楮都集中在他臉上,但他還是說下去。「女兒6歲生日,我答應9點鐘回去替她切蛋糕。」
話是對大家講的,眼楮卻望著可宜。
「不勉強你。」可直善解人意,溫柔地搖頭。「三個人去也可以玩得很開心。」
「或者——十一點左右我再起采。」哲人歉意更深。
可宜捉住他的手,坦然地搖頭。
「你陪女兒。來日方長。」
宿玉為自己倒一杯薄荷酒帶回臥室慢慢喝。
她並不嗜酒,心情煩悶時才喝一杯。
罷從disco回來,瘋狂地跳了一陣之後,情緒依然低落——其實從兩年前英之浩那件事之後,她從采沒有真正開心過。天白用探索深思的眸子望著她時,她更覺悶。
一個人人認為有極好條件的男人,她的感覺只是麻木,她對他一點感覺也沒有。
在酒廊里可宜提到英之浩——她心中永恆的一個大疤痕。注定了她今夜不能快樂。16歲認識之浩,是她的初戀,甚至可以說是惟一的一次戀愛,但是之浩——之浩——她一口喝完杯中酒,臉頰突然變紅,這兩年來,她簡直不敢想這三個字、不敢想這個人。
事後怎麼會變成那樣可怕呢?她有錯嗎?想不到機場一別,竟——竟——她雙手冒出冷汗,再也無法在屋子里坐,跳起來沖出臥室。
還在看電視的母親意外地望著連拖鞋也不穿的她。
「什麼事?」
「沒有——」宿玉有點窘。「我听見外面有聲音,出來看看,以為有客人來。」
「這麼晚還會有客人?」母親笑。母親是慈母式的,非常疼宿玉姐妹——宿玉還有個已出嫁的姐姐宿曼。
「爸爸睡了?」
「是——」母親拖長了聲音又皺皺眉。
「又跟你頂嘴?」
「他是這個脾氣,主觀太強。」母親淡然說。
「又是因為我?」宿玉倒是很了解。
「你爸爸不喜歡你晚回家。」
「爸爸是老古董。」
「韋天白送你回來的?」母親試探。
「踫到而已。」宿玉聳聳肩。「我們又住兩隔壁。」
「他是在追你,是不?」
「誰知道?」宿玉不想回答,這是件煩人的事。「我一向只當他是大哥哥。」
「大哥哥會對你這麼好?」
「他看著我長大的。」
「別這麼固執,天白有什麼不好?又有事業基礎,我們又了解他的底細。」
「爸爸听見一定罵你。」宿玉笑著︰「你就急于把我嫁出去,爸就怕我出嫁,看著我的腰鏈、腳鏈,爸爸就是要把我鎖在家里。」
「你爸爸心理變態,鎖女兒在家,」母親自顧自地罵著。「你都26歲了。」
「有什麼辦法?到36歲沒有適當的對象也嫁不出去的。」
母親凝視她半晌。
「還放不下那個姓英的?」
「別跟我提這件事,」宿玉的臉變了色,聲音也提高了。「我不想再提。」
「人都去了兩年,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不是說一了百了嗎?何況那姓英的我從來不喜歡,一副標準公子的模樣……」
「我不想听,你別說了。」宿玉尖叫,眼楮也紅了起采。
為什麼今夜所有的人都跟她提英之浩呢?莫非她應受此折磨?這件事其實不是她的錯啊!
「不說就是。我希望你考慮一下天白。」母親嘆一口氣。「天白的媽媽不知道多喜歡你。」
☆☆☆
宿玉喘著氣,好半天才說︰
「那是她自己的事,與我無關。」
「現在要找天白這樣的對象,打著燈籠也困難。」母親苦口婆心。「不錯,你的條件是好,但比你更好的也有,難得天白這麼專一痴心……」
「姐夫——最近如何?」宿玉硬生生轉開話題。
「還不是老樣子,」母親又嘆口氣,不再講宿玉的事。「這個男人會賺錢,但花天酒地,你姐姐管不了。」
「姐夫是你們二老認可的。」
「那個時候的確人很好。和現在不同,」母親搖頭。「哪家父母不希望女兒嫁得好?誰知道他怎麼會變。」
「姐姐怎麼好久不回來?」
「她大概感冒還沒好。過幾天她會帶仔仔回來住幾天。」
「姐夫肯嗎?」
「他到日本談生意。」
「其實我很懷疑,姐夫又不跟日本人做生意,為什麼每個月往日本跑幾次?貪機票便宜?」宿玉問。
「別亂說,被宿曼听到會生氣。」母親喝止。
「別傻了,媽媽。難道你以為姐姐真不知道姐夫的事?」宿玉問。
母親呆一呆,無言以對。她是個舊式女人,可不懂那麼多轉彎抹角的事。
「那——怎麼行?」她叫起采。」阿曼怎麼受得了?」
「受不了也得受,誰叫他是她丈夫?」宿玉說︰「媽,你難過的是因為姐夫是你和爸爸選擇的?」
「阿曼不像個苦命的女人。」
「她當然不是。」宿玉說︰「她居住一流、享受一流,姐夫任她用錢、任她買東西,怎麼能說苦命?她只能說是個不快樂的女人。」
「阿曼——不快樂?她沒有說過。」母親喃喃地說。
「他不想令你們二老難過。我知道她忍得厲害。」
「你怎麼知道?她告訴你的?」
「姐姐是打落牙齒和血吞的人,怎麼會告訴我?」
母親怔怔地思索半晌。
「算了,那我寧願你不嫁人,在家里陪著我們,至少你不會不快樂。」她說。
然而世上哪兒有永駐的快樂呢?陰晴圓缺,浪高浪沉,誰能控制得住?
「爸爸有先見之明,所以給我加上黃金腰鏈、腳鏈。」宿玉笑。
「你爸爸只是不喜歡那個姓英的。」
「媽……」
「難道不是真話?為著你跟那個姓英的,你爸被你氣哭了幾次。」
「爸爸會哭?」
「怎麼不會?只是沒到傷心處。」母親白她一眼。
宿玉默然。
之浩和她之間的事不止父親會哭,她想起來也會哭,誰的錯呢?命運的安排嗎?也未免太殘酷了。
「你說下個月去美國?」母親問。
「有這打算。」
「自己去?」
「希望可宜能同行。」
「跟旅行團?」
「不。只去紐約,一星期就回采。」宿玉說。臉色淡然,沒有一絲表情。
「紐約——」母親臉色變了。「公事?或是……」
「我睡覺了。」宿玉猛然站起采。
「是姓英的兩周年忌辰?」母親的話追著采。
宿玉的眼淚已滴下來。她沖進臥室,眼淚已像河水破堤而出。
之浩的死——是她永恆的心結。29歲的人怎麼就這樣——冤枉的去了?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永遠不甘心。
淚水濕透了枕頭,她已模模糊糊地睡著。晨光令她醒來,她看見鏡中自己浮腫的臉、浮腫的眼楮。
她嘆一口氣。盡避心中有死結,工作還是要繼續。她用薄彩掩飾了一切,平靜地出門上班。
電梯門外,她看見天白。
「早。我便車送你上班。」他溫和地說。
當然不是順便,這是他的心意。她知道,但不感動。感情是絕對殘忍的,不接受就不接受,甚至還有少少反感。
坐上他的車,她一直沉默。
「在我面前你話很少。」他說。
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我——至少不令你討厭,是不是?」
「當然是。」
「你和可宜、哲人都很談得來,惟獨對我沉默,是不是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