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時他隨她走了,今天的情形會這樣嗎?
「我——說實話,我當時還在恨、恨你毀了我的一切,我的外表越平靜,心中的波濤洶涌卻越厲害。」他輕嘆。「那種情形,我怎可能隨你走?」
「後來——你又再去哈佛,又回香港——這——」
「我已真正心平氣和,我已能面對任何人,包括你。」他漸漸有了微笑。「我巳經完全明白並接受自己是神父的事實,我想,我能真正埋藏以往的一切。」
羞心怔怔地瞪著他半晌。
「你——真的能嗎?」她細聲地問。
斯年一震,半晌無言。「你說得對,人畢竟是入,有軟弱的一環,我也不能避免。」他真誠地望著她。「慧心,你要幫我,做斯年時我已失敗過,我不想做神父又再次失敗。」
蕙心這次真的呆怔了,他要求她幫忙?幫助他做一個成功的神父?這——「羞心,我知道這個要求很——很離譜,尤其對你,但——我沒有辦法,我——面對你——我沒有信心。真的,蕙心,如果你不太為難,我希望你能幫我。」他垂著頭,顯然十分矛盾。
「如果我幫你,那——誰能幫我?」她說。
她直視著他,眼中光茫逼人。
「慧心——」斯年矛盾地揮揮手。「我知道這很荒謬,但是一一哎,算了!算我沒說過這話,讓我們把今夜的事忘掉,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蔥心站起來,她皺眉凝望他半晌,搖搖頭,一聲不響地走出去。
「蕙心——」他掙扎看叫。
「很抱歉,我覺得自己無法幫你的忙,因為——你雖然是斯年,卻已不是六年前我心目中的他,我——我抱歉。」蕙心沒再回頭,徑直走回她的臥室,並關緊房門。
斯年站在那兒,久久不能回神,他甚至不明白素心說的——他是斯年,卻不再是她心目中六年前的他——他真改變得那ど多、那ど大?他怎ど完全不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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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慧心巳開始上了兩天課,和她一起上課的還有兩個人,也都是各大公司保送來的,一個是德國人,一個是猶太人,加上慧心是中國人,該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三種民族吧!
在美國大學里有個說法,全世界各民族的人在念書方面、頭腦方面,中國人第一,猶太人第二,日耳曼民族排行第三,我們中國人是值得驕傲的。
為了在猶太人和日耳曼人面前保持優勢,蕙心非常用功,全心全意地投人了課程里,夜以繼日苦讀。她住在宿舍里,已經三天沒有見到斯年了。
她正在看書,突然想起斯年,書看不下去了,遂慢慢抬起頭來。
那天早晨他從朗尼家把她送回宿舍後,就沒有消息了。電話也沒打一個來,她完全不知道他在做什麼?在哪里?他是真心希望她幫他忘了她?她搖搖頭,她和斯年真是無緣至此?
她在斯年做了神父之後,的確沒想到能再見到他,能有機會像以前那般相處,沒想到斯年對她仍沒忘情——真是這樣的嗎?仍未忘情!她知道斯年矛盾又痛苦,只是她該怎麼做?幫助他等于是為難自己!她對他的感情從沒改變過、沒淡過,即使他當了神父。可是不幫他——他的身分永遠改變不了,他的矛盾和痛苦將糾纏他一輩子。慧心也矛盾、痛苦起來了。
書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我是沈慧心。」她用英語說。
「我是舍監魯濱太太,有位男士想見你,我能讓他上來嗎?」舍監問。
「可以的,請讓他上來,謝謝你,魯濱太太。」蕙心開心的。男土,當然是斯年,還會有誰呢?
兩分鐘之後,她听見敲門聲,立刻迎了出去。
門開處,不是想像中的斯年,而是該在紐約的柏奕,李柏奕。
「是你?柏奕,不是說沒時間來嗎?」她看看表。「晚上九點了,你怎麼來的?」
「自己開車來的,」他凝視著她微笑,「我的會已經開完,明天中午就得回香港,所以只得抽晚上的時間來看你。」
「哎——也不一定非來看我不可。」她笑。「我們回香港有許多日子和機會見面的。」
「那不同。」他搖頭。他是個十分固執的男孩,她看得出。「同在美國,我若不趕來看你,我心中會不安,慧心,我對你是絕對真誠的。」
「但是你明天一早就要走了!」她有些不安。
她並不希望他這麼快表明態度,尤其是斯年巳回來了。
「如果魯濱太太準我逗留到午夜,那我再開車回紐約,天不亮我就能到,然後收拾東西去機場,我有把握能趕得及。」
「那又何必?」她搖頭微笑。「匆匆忙忙趕十小時的車路來回,連覺也不能睡,這不怎麼合理。」
「合理至極,我能看到你,陪你聊一會兒天,這不是完全值得、極有意義的嗎?」柏奕坦然地。
「我說不過你,柏奕。」她笑。
「你說不過是假話,我說的是真話。」他也笑。
「吃晚飯了嗎?我可以替你弄一點,很方便的。」她誠心地說︰「吃點面,好不好?」
他望一望她的小廚房,點點頭。
「只在公路休息站吃了個漢堡,」他搖搖頭,「說真話,我餓了!」╴,
「你等十分鐘,我去煮面。」她站起來。
「我陪燈,」他也站起來。「我們時間寶貴,我不想浪費這十分鐘。」
「你——孩子氣。」她呆愣一下,只好這麼說。
柏奕跟著她走進廚房,看她切肉絲、洗白菜、發冬菇,看她十分迅速地把一碗又香又美味的面煮好子,他開心得很,十分愉悅地吃著。
「想不到你也能下廚房工作。」他坐在昂房的小餐桌
上吃,蕙心陪著他。
「我相信每個女人都能做,只是肯不肯動手而已。」她淡淡地說。
「不,不對,有的女人肯做,但煮出來的東西粗糙又難吃,怎麼可能每個人都一樣呢?」他不同意。
「你有點固執和偏見。」她笑。
「不是有人說過嗎,擇善固執,對不對?」他說了一句中國成語,令蕙心很意外。
她微笑著點點頭,不想再跟他談這問題。
「你真要在這兒留到午夜?」她問。
「難道還有更好的去處?」他反問。
「我不知道,我也不過才來三天。」她說。
「哎——傅斯年呢?他不是陪你一起來的嗎?」他問。
「是一起來,但,第二天就失去他的消息了。」她皺眉。他怎麼老是提起斯年?「他來辦些私人的事。」
「走了嗎?」他再問。
「不會吧!他說要在這兒停留一星期。」她說。
「他沒來過這兒?」他似乎不放心。
「你是第一個訪客。」她說。
「我很榮幸,」他把一大碗面吃得干干淨淨,「這是我來美國以後吃得最舒服的一餐。」
「謝謝。我也只會煮些家常吃的東西。」她說。
「太好吃了,」他抹抹嘴,「惹心,我們可不可以到校園里散散步?」
「可以!不過我不熟,又黑,不知道安不安全。」她望著窗外。「我們在香港念大學時,听過好多黑人在校園追趕女生的事。」
「哈佛也有那種黑人?」他笑。「放心,我學過空手道,而且校園非常光亮,不會有危險的。」
「好吧!我們出去走走。」她披上一件外套,此時的天氣已有深秋的味道,晚上尤其涼,只有十四、五度左右。
她也希望出去走走。她和柏奕並不如斯年那麼熟,也沒有那麼多話題可談,兩個人關在屋子里,實在有點怪怪的,出去走走,大家都會輕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