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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里百合 第29頁

作者︰嚴沁

朗尼又進了廚房,羞心搖頭笑。

「我可做的只是陪你。」她說︰「斯年,我實在有點糊涂,我們到底是在六年前?還是在今天?你——到底是不是神父?我真的迷惑了。」

「我是——斯年,在今天。」他說。

只是今天?

斯年和朗尼果然談得非常投機,非常融洽,對許多事的意見,竟也不謀而合,只不過一夜之談,他們仿佛已是多年老友,彼此惺惺相惜。

兩點鐘時,朗尼回臥室休息了,看他是談興未了,但明天,一早有課,他不得不休息。

客廳里只剩下斯年和蕙心。

「我們——哎,你先洗澡休息吧?」斯年迅速看她一眼。

「你們談得興奮時,我巳沖過涼了。」她微笑,「你先去吧,我替你整理房間。」

「我自己整理,你不必麻煩了。」他搖搖頭。

「別忘了你說今夜你是斯年,只是斯年。」她笑說。

斯年呆愣一下,終于轉身走進浴室。十五分鐘後出來,看見他的臥室巳亮柔和的燈,一陣溫暖涌上心頭,他加快了腳步,在門邊,他看見慧心正在替他拍打枕頭——啊,那不是——不是一個賢妻所做的事嗎?慧心——賢妻?

「你洗完了?」她回頭望一眼,溫柔地笑著。「我已替你預備好了。」

「謝謝,非常謝謝。」他心中塞滿了復雜的情緒,卻只說出了這句話。

蕙心慢慢站直,緩緩地伸手掠一掠垂下的短發,她臉上有工作過後的淺淺紅暈,眼中光芒是那樣溫柔——溫柔得幾乎沒在一向冷傲的慧心臉上出現過,甚至斯年在六年前也沒見過。

「什ど時候你變得這ど客氣?斯年。」她微笑。笑容中有絲請懶,有絲倦意,非常的有女人味,非常——吸引人,令人心弦激蕩。

斯年呆呆地望著她,竟忘了說話。

「我——我——」他哺哺地。專注的視線仿佛再也不能夠移動。

「我回房去了。」她心中忽然亂了,亂得——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也許是斯年的神態、凝視,也許是他那吶吶不能成言。

經過門口,經過斯年的身邊,她下意識輕顫,她——完全不能自制,她甚至听見斯年的呼吸變粗、變急,斯年的手臂擋住了她的去路,那是一雙看得出激動而不穩定的手臂,她心中震撼地看他一眼;他眼中燃燒著火焰,像六年前的斯年。啊!他說過,他今夜是斯年,只是斯年。

「蕙心——」他的聲音發自靈魂深處。他的雙臂合起來,深深地、緊緊地擁住她。「蕙心——」

剎那間,慧心覺得天旋地轉,她已失去重心,飄呀飄、浮呀浮的,剛才屋中溫暖的燈光也失去了顏色。

斯年緊緊的擁抱,斯年的激動,仿佛——六年中的愛恨糾纏,痛苦折磨已得到了補償。

今夜他只是斯年,只是斯年——他吻她,她熱烈地反應著,他的手在她背脊上輕輕撫過,她再也不能拒絕,他是斯年,她怎能再一次拒絕斯年呢?她不想令自己更痛苦。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清醒了,她發覺房門已關,她和斯年正滾在床上——啊!她大吃一驚,發生了什ど事?怎ど會是這樣的?他們——他們——她用力推開了斯年,霍然坐起。衣服雖有點凌亂,卻都還在身上,感覺上——也沒有什ど異樣,沒——沒發生什ど事吧?上帝,剛才怎ど會那ど混亂,那ど迷糊?他們不能,不該,也不可能做錯事的。

斯年也十分狼狽,顯然他在懷疑,剛才到底發生了什ど事?他只記得慧心臉上的紅暈,蕙心眼中溫柔的光,他——他——真是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ど事呀!慧心為什ど顯得驚惶失措,而自己——哦,他是不能犯錯的,他是神父。

「我——我好抱歉,我不知道——一切都是混亂。迷惑的,我真的不知道,蕙心——原諒我。」他不安地低下頭說著。

慈心深深吸一口氣,既然確知沒有發生什ど事,也不必做出小氣巴巴的樣子。

「沒有什ど值得抱歉,不是嗎?」她十分心平氣和地,這ど短的時間,她能令自己心平氣和,實在不簡單。「我——回去休息了。」

「蕙心,等一等。」他伸出手,卻又不敢抓住她。「我——我——能解釋一下嗎?」

「解釋?」蕙心笑了。很自然地坐在一邊沙發上,她——也不願那ど快離開,是吧,剛才的溫馨和激情可能永遠不再,那將是這輩子最——最動人的一段回憶了。「有什ど需要解釋呢?斯年,沒有人做錯事。」

「你——真不怪我?」他凝視她,漂亮的臉上一副嚴肅和認真。「蔥心,你是誰?」

「你怎ど完全不像你了?斯年,記得嗎?你說過,你今夜只是斯年。」她微笑。

「事實上——我的確不再是斯年。」他苦笑。「今夜再做斯年,我有犯罪的感覺。」

「我明白你的感受,」她由衷地說,「但是——斯年,我們畢竟是人,人都有天生弱點,就算神父也得承認這一點,是不是?」

斯年沉默不語,他還是對付不了心中的矛盾、掙扎。

「斯年,你的矛盾太多,又有自責,還有些後悔,這樣下去你怎能快樂呢?」蕙心嘆息。

「對快樂與不快樂我已麻木。」他搖頭。「從六年前我離開香港的時候。」

「斯年——」慧心的心中扭曲得疼痛。

「真的,那時我萬念俱灰,腦子里,心里只有一片空白,我不能恩考,不能辨別一切,走在街上只見天空是一片灰暗,連陽光也變成黑沉沉的。」他垂著頭,慢慢地說︰「我常常坐在石澳的海灘,一坐就是一整天,其實我腦子里什ど也沒有。後來——不知怎ど回事,想到了離開香港,這是惟一的意念,干是——我就走了。」

「但是,怎ど會是比利時?」她輕問。

「收容我的神父是我以前在哈佛的教授,」他又說,「我知道他在那兒,我就去了,當時我覺得根本沒有其它的路,我只能走這一路。我並沒有想到要做神父,真的,當我坐平底船到達教堂,才一踏上石階,我就有份難以分說的感動,後來進人那古老莊嚴的殿堂,我——我整個人崩漬了,我沒有經過仔細考慮——我覺得根本不必考慮,只覺做神父是我最好的歸宿。」

慧心含淚凝望著他,事情原來是這樣的。

「這——不能怪任何人。」她說。

「我怪自己,我該考慮,事情也不必非弄到無可挽回。」他搖搖頭。「可是我沒有考慮,麻木的人是不可能考慮的,直到——你來到比利時。」

「但——比利時見到你時,你好象非常理智,非常冷靜,我以為你很快樂,所以——我才毅然離開,不再打擾你。」蕙心說。

「我怎能不以冷靜、理智的面孔對著你呢?」他無可奈何地說︰「我的驕傲、我的自尊都被你打成碎片,我若再不能冷靜、理智——即使那是假的——我恐怕只有死路一條。」

「斯年——」她抱住他的手臂坐到他旁邊去。「是我錯,我把事情弄得一團糟,是我該受罰。」

「在比利時再見你,我激動得講不出話,我在殿堂里來回走了兩圈,直到你推門進來,我——無可逃避,才硬著頭皮面對你。」他透一口氣。「我看見你流淚,蕙心,你並不是一個流淚型的女孩,我非常明白,我——真的,我當時真想月兌下神父袍隨你而去,真的——」

「但是——你沒有隨我走。」她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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