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關系不急于一時,總會知道!」她起身梳洗。「等會兒去見九姨婆。」
令他們十分意外的,是九姨婆彷佛知道他們會來,早就坐在玻璃長廊中等待著。
佣人把他們帶到她面前,看見她失神的眼楮,憔悴青白的臉,她一夜未眠?
「你們找過阿才?」她問。
「是。」少寧坦然回答。「我們想弄清一些奇怪的事。」
「關于方淑嬡和高紹裘的事?」
他倆互看一眼,高紹裘?
「高紹裘是姨公?」少寧忍不住問。
九姨婆輕緩點頭,眼中有奇異的光芒。
「阿才知道甚麼?他只不過是方家大廚的兒子,他知道甚麼?」她扁扁嘴,很不屑。
「那麼九姨婆,你能告訴我們嗎?」
「你們真想知道?」她的眼光,思維又像飄得好遠好遠了。
「是。我們急切想知道一切。」他倆一起說。
九姨婆的聲音變得低沉緩慢,回憶往事的思思緒緒強烈的拉址著她全身每一個細胞,她的話把他們帶到另一個世界。
「高紹裘第一次出現在我們家是二姐帶來的,是舞會,姐姐們請了許多客人,但所有人中,他最出色。一年後,他變成二姐夫,那年我十五歲。」九姨婆說著。「二姐在復旦大學畢業,交際很廣,家裹常常開舞會。我太小,父母不許我參加,只能在窗邊看。有一個晚上,我記得是秋天,深秋的夜晚,天氣已經很冷很冷,二姐又帶回一個朋友,是大學時的男同學農敬軒,當時一個甚磨大官的兒子,他還帶來他美麗溫柔的未婚妻方淑媛。」
方淑媛原來有未婚夫叫農敬軒。
「方淑媛從小在天主教學校念書,英文很好,她美麗溫柔卻十分沉默,看來有點驕傲,不大理睬人,後來才知道她家世顯赫。農敬軒非常愛她,服侍得十分周到,我從來沒見過男人那麼低聲下氣過。他們走後,二姐笑說,在大學里的白馬王子農敬軒變了哈巴狗似的,那方淑媛十分有辦法。方淑媛和農敬軒只來過我們家一次,以後再也沒踫過面。可是——二姐和高紹裘夫婦間的感情出了問題。他是空軍飛行員,常常出差不回家,那還是公事,有時明明回到上海也不回家。二姐很生氣,多方打听的結果,是他另有女人。」
那女人是方淑媛。少寧,梵爾心裹這麼想。
「但是無論用甚麼方法,都查不出那女人是誰。高紹裘要求離婚,父親震怒。離婚是天大的事,我們俞家面子哪襄擺?俞家在上海也是有頭有瞼的人。媽媽平日對高紹裘很好,去勸他,他說甚麼也不回頭。他說,為二姐傷心極了,她深愛高紹裘,說甚麼也不答應離婚,情願輿姐夫同歸于盡,事情鬧得不可開交。在一次出公差飛行途中,他突然失蹤,然後就沒人再看過他,直到如今。」
只是這樣一段簡單的故事?那麼方淑媛呢?九姨婆為何獨自情傷呢?她們不都牽扯在這故事里面嗎?
看著九姨婆失神呆怔的沉浸在回憶中,誰也不敢提問題。差不多過了難耐的五分鐘,她才輕嘆一聲,徐徐的又說起故事。
「高紹裘——姐夫的確是個出色的男人,不但人長得高大、英俊瀟灑,又是最受女人歡迎的空軍飛行員。當時不知道多少大家閨秀偷偷喜歡他,不知道二姐用甚麼方法和他結婚,大家都羨慕得不得了。也不過短短的一年,二姐卻被情折磨得半死。可是——可是他也不好受,他因憂郁而消瘦、憔悴。那神情,那眼光,看了——都令人心酸,問世界情是何物?為何折磨得人連命都個想要?」
梵爾心頭一動。九姨婆這麼講,她心中可也是暗戀著那俊朗不凡的姐夫?十五歲正是情竇初開,發豆芽夢的時候。
九姨婆開始說話。「無論多少人的場合,大家總是第一個看到他,然後視線就不能再移開。他又會玩跳舞、溜冰、打獵,樣樣皆精,他是那麼輿眾不同。二姐愛上他,是幸或不幸呢?感覺上,他該屬于大眾,而不是某一個女人。沒有女人有資格單獨擁有他,真的。」
「和——方淑媛有甚麼關系?」梵爾忍不住。
「姐夫失蹤後,方家也發現方淑媛不見了,謠言一下子傳遍上海,很多人都說她背棄了未婚夫與高紹裘私奔了,可是一樣得不到證實,只是傳。這一下子才曉得,姐夫外面的女人是方淑媛,事情變為丑聞,方家伯伯受不了這打擊,沒多久就過世。然後上海發生戰爭,大家都爭著逃走,熟悉的朋友都四散,再也沒見過方家任何人。後來在上海總會看到阿才,才知道方家一切的不幸。方淑嬡若仍在,不知道她可會後悔?」
「你們並不能證明方淑暖是高紹裘外面的女人,誰看見他們私奔的?」
「原來她的未婚夫農敬軒一直知情,他一直在容忍,因為他愛方淑媛。我都不明白,她有甚麼好,值得兩個不凡又出色的男人這麼為她。」
「你並不熟她。」梵爾很自然替淑暖打抱不平。
九姨婆眼中閃過一抹凌厲。
「我當然熟悉她,在上海誰不知方家的掌上明珠呢?她是上流社會的公主,是聖約翰大學校花,是最出色男人眼中最佳女朋友,是上海人的寵兒,」她一口氣說︰「只是——誰也小知道他倆是怎麼搭上的。」
梵爾听出她語氣中的不滿,女人善妒,尤甚都是出類拔萃的嬌嬌女,她對方淑媛的敵意可以理解。尤其方淑媛似乎得到高紹裘。
「九姨婆當年在上海也是神仙般眾人仰羨的對象。」梵爾說。
她並非想討好,很自然就說出來。
九姨婆看她一眼,搖搖頭。她搖頭的意思是表示謙虛?或個以為然?她沒說出來。
「他們不是在那晚俞家的舞會中見過嗎?」少寧說。
「只見過一面,一見鐘情。」九姨婆像自語。「可憐的二姐。」
少寧望著梵爾,心中一片柔情,他對梵爾不也是舞會中一見鐘情嗎?
「你所知道的僅是這些?」梵爾再問。
「當然不止這些。甚實紹裘對我很好。每次飛行回來,總會帶我逛街,我們最喜歡去「惠羅」公司,那兒的東西最美麗最時髦。他曾送我一對涼鞋,紅白色軟皮編織成的,好美好美,一直保留到現在。他說過,我擁有一對他見過所有女人中最美麗縴細的腳,所以送我涼鞋。他一直對我很好很好——」
梵爾輿少寧呆住了,怎麼越講越不對了,她對高紹裘的傾慕之情已顯露無遺。高紹裘就是她守著一身不嫁的愛情?
那個時代的女人怎樣理解愛情?
「九姨婆——」少寧輕呼。
「他帶我去過他們空軍「勵志社」的舞會,那麼多年輕飛行員,沒有一個比得上他,沒有一個。他帶我跳華爾滋,所有的人都圍在四周看,說我們合舞得天衣無縫,是最佳舞伴,」九姨婆完全沉醉在自己的往事中,臉上帶著甜笑,眼中盡是醉意。「他們都說,二姐都比不上我,我們才是金童玉女——」。
少寧悄悄拖著梵爾退出來。再听下去,怕都是九姨婆的「少女情懷」,不是他們要追尋的主線。
「現在去訂機票,看明天可否成行。」他說。
三天之後,他們才重臨上海。
仍然住在上次的飯店,仍然找著那位曾帶他們游覽的的士司機。
「知道你們一定會再來。」的士司機說得很特別。「尤其這位小姐。」
「為甚麼?」
「方家小姐——不是這位小姐的先人嗎?」他說︰「她們長得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