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梵爾,美國回來的女強人,阿荻的好朋友。」千遍一律地這麼介紹著。
回頭張望,已不見偉克與許荻地影子。
忍不住心中咒罵,這些什麼排隊?把她拿來耍猴子似的。
突然,背後伸來一只強有力的手,緊緊的握住了他的右臂,不讓何令玉再拖著她走。
「讓我來陪著你,好不好?」陌生的男人聲音,低沉而有磁力。兩個女人一起轉頭,梵爾看見一張似笑非笑的臉——熟悉的感覺在心頭掠過,那男人已遞過來一杯酒。
「你是梵爾,全場的人大概都知道了。」他目不轉楮的望著她。「我是韋少寧。」
梵爾來不及有所反應,她看見何令玉變了的臉色。
「少寧?你來了?」何令玉展開笑臉,聲音變得十分柔媚。「你沒告訴我。」
「來,我們這邊坐。」少寧清挽著梵爾的手,帶她到一邊。「讓令玉招待客人。」
事輕挽著梵爾的尹,帶地列一蠢。「讓今丘招待客人。」
他甚至不看何令玉一眼。梵爾的感覺是從一個尷尬轉到另一個窘迫中,她沒法子和一個陌生男子一下子這麼接近,這麼熱烈。
何況這男人看來神態頗輕佻——雖然他是個極好看,極英俊的男人。
她一坐下就四下張望,希望找到許荻或偉克任何一個,好助她逃離。
是「逃離」,她有要「逃」的感覺。
「何令玉又施故技,」韋少寧壓低了聲音。「她故意令在派對中能威脅她的女士尷尬。」
「威脅——」她不明白。
「譬如年輕貌美,譬如精明能干,譬如名氣地位,」少寧笑。「她怕鋒頭被搶。」
「那不是我。她看錯人。」
「你是阿荻的女朋友?」
「不是。」她嚇一跳。「怎麼這樣想?」
韋少寧一邊跟她講話,一邊不停地跟熟人打招呼、微笑,非常八面玲瓏。
「不是我這樣想,是她,」少寧搖頭。「她擔心你威脅她在許家地位。」
梵爾忍不住笑起來。
對她來說,這些話這些想法都好荒謬可笑,太古代太老土的事,對不對?
「你是誰?怎麼知道這些事?」她問。
「我是韋少寧,」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又浮出來。「阿荻是我的表弟。」
「我——見過你嗎?」她開始迷惑。那種熟悉的感覺又浮上心頭。
「見過,見過,」他吊兒郎當的絕不認真。「現在我們不正見面嗎?」
「以前你——一直在香港?」她盯著他。
「不。我在香港的時間不多,我的職業令我四海為家,我是飛機師。」
「啊——」她叫,用于掩著嘴。
那幻像中的人,戴古老的飛行帽,穿古老軍服,似笑非笑的神情——不,不可能。
「甚麼事令你震驚?」他眯著眼楮。「我很像一個人。」
「不不不,」她不知道該怎麼說︰「你知道九姨婆,當然,你認得她,是不是?」
「你也認識她?」他不笑了。
「見過一次,她問我好多問題。」她吸一口氣。「我還看過許荻舊相簿上的一些照片,有一位姨丈也是飛行員。」
「你是說二姨公,」他笑。「他是飛行員,軍人。我只是民航機師,不同。」
「有甚麼個同?」
「我是服務性質,就好像汽車司機。他要打仗的,是戰斗員,這中間差別好大。」
「總是在駕駛飛機。」
「他比我偉大,那個時代的男人,有熱血,有勇氣、有理想!」他仰起頭。「我們這年代,哈,游戲人間,末世紀風情。」
梵爾喝一口酒——她看見艷麗的何令玉正遠遠的注視他們,神情非常奇特,彷佛妒忌。
「如果你可以幫我找到許荻或輿我同來的偉克,我將很感謝。」她說。
隱隱有個感覺,何令玉對她敵意頗重。
少寧用研究的眼光審視她一陣,忽然就捉住她的手,帶著她往外走。
「來,我帶你去一個氣氛比較好的地方,你一定喜歡。」他邊走邊說。
一口氣穿過大廳,走出大門,越過花園,上了他那輛開篷平治跑車。當他放開她的手時,許家大屋已在好遠的背後。
「我這是不告而別。」她說。沒有不高興,也沒有責怪他的意思。
「你會感激我。」他眨眨眼。
「你總會突如其來,隨心所欲的做事?」
「哈!你倒很了解我。」他瀟灑的拍拍她的手。「聰明的女人最可愛,生平最怕蠢女人。」
「蠢的定義是甚麼?」
「譬如何令玉。」他想也不想。
「你對她有成見?她——很美麗,事實上,整個派對中她最艷光四射。」
「艷光四射。」他冷笑起來。
「有甚麼不對?」
「對,對,很對,這是個看外表的世界,何令玉女土是許菲先生的品味。」
梵爾笑起來。這韋少寧除了玩世不恭,還有點憤世嫉俗,很特別的一個人。
「許菲做甚麼的?」
「他不需要做甚麼!」少寧淡淡的。「許家在全世界都有物業收租,夠許家子孫世世代代的吃喝玩樂下去。」
「侮辱人?許荻做得很出色。」
「阿荻。」他想一想。「阿荻。」
「甚麼意思?」
「阿荻比較好,不過也是個寵壞了的孩子,他從來沒長大過。」
「我不覺得。」她看他一眼,那種熟悉的感覺消失。「你帶我去哪里?」
「不知道,」他認真起來。「看見何令玉那樣對你,只想把你帶到一邊——我不知道,離開許家,去那裹都比較好。」
「常做見義勇為的武士?」
「從未做過,不要多管閑事。」他笑。「很奇怪——你給我很特別的感覺。」
「熟悉?」她沖口而出。
他看她,搖頭。「不,是親切。」
親切。很好的兩個字,把他們之間的距離拉近很多。
他帶她到一個高級私人會所,坐在酒吧幽靜的一角。
這個時候,這個氣氛,這個光線下看他,他的玩世不恭,吊兒郎當甚至憤世嫉俗都不見了;沉默得近乎憂郁。
他是個有多切面的男人,像水晶。
「對不起,你沉默得令我個安。」她說。
「抱歉,」他深深的望著她。「這個時候我完全不想講話。」
「其實你剛才可以直接送我回家。」
「不。我想留下你,我不想孤單一人。」
他很自然的說︰「其實——在許家,你一進大廳,我已經看見你。」
「哦!」
「從何令玉手中把你搶下來是預謀,」他笑了。「我想以一個比較特別的方法去認識你,使你對我印象深刻。」
「這又是為甚麼?」她忍唆不住。
「不知道。看見你,突然我就亂了方寸。」
「你——也是上海來的?」她移動一下。他常常久久的注視今她不安。
「整個家族從上海來。我的母親是九姨婆的姐姐。」他慢慢的說著。「排行第五,他們有很大的家族。我在香港出生。」
「這樣的家族會允許你做飛機師?」
他聳聳肩,做一個「為甚麼不」的表情。
「到我們這一代已經自由得很,」他說︰「請講你自己。」
「我?很簡單,因為父親在聯合國世界銀行工作的關系,全世界都走遍了。不是大家族,很簡單的四人家庭,我還有個弟弟。」
「居然跟我一樣,全世界都跑遍了,中國吉普賽人。」
「沒有甚麼不好。我覺得經歷使我生活經驗豐富,眼界開闊,我喜歡這樣。」
「所以你不能局限于許家的屋子裹。」
「許家屋子與我有甚麼關系?」
「從何令玉眼中已看出她對你很擔心,全世界的人都以為你是許荻的女友。」
「荒謬,怎麼可能。」
「我帶你離開已證明你不是,但——」他用手指一指,慢吞吞的說︰「你會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