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翻一頁,她瞄瞄窗邊已出現魚肚白,天快亮了,陽光下的日子和黑夜會完全不同吧?視線再落到書頁上,她看見清清楚楚地印著兩個字,「戲子」!戲子?!是寫她嗎?急忙往下看,短短的一首詩,卻字字躍進她心中,令她的心一下子掀起了巨浪。
「請不要相信我的美麗
也不要相信我的愛情
在涂了油彩的面容之下
我有的是顆戲子的心
所以,請千萬不要
不要把我的悲哀當真
也別隨著我的表演心碎
親愛的朋友今生今世
我只是個戲子
永遠在別人的故事里
流著自己的眼淚」
怎樣的一首詩?!那不是她一直想講,一直在她心中轉動,卻沒能具體說出來的話嗎?是誰,是誰用這樣細微體貼的筆替她描繪了出來?是誰?
她的美麗,她的愛情,她的悲哀,她的表演都不真實,涂滿了油彩的面容只是顆戲子的心。誰說不是?誰說不是她總在別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眼淚?誰說不是?她只是個戲子,也許天生,也許後來的習慣,她只是個戲子,她的身體里,已不再有自己!
是——這樣的吧!
這ど多日子來,她沒有了自己!
她的淡漠,她的冷感,她的不起勁,她的一成不變,她不再有自己,只是個戲子,一個演戲的工具!
她!超級巨星的葉思嘉,觀眾眼中最亮的那顆星星,全身披戴著高貴榮華彩衣的她——竟沒有自己!
龐逸只娶了一個戲子,怎樣的悲哀,怎樣的不幸?
天亮了,她也隨即起身。一夜沒睡,她精神依然很好。今天將有很多事要做,是不是?
梳洗之後,換了一身雪白運動衫,她輕松地下樓。她是輕松,心中已再無負擔,不是嗎?她只是個沒有自己的戲子,有什ど負擔呢!
龐逸在早餐桌上等她。
「早。」他如往日船溫暖和照。
「早。」她也微笑。
竟然看來全無芥蒂似的。
「睡得好嗎?」他問。看來有點憔悴,他的年紀,憔悴是理所當然的。
「幾乎沒有睡過。」她搖搖頭,「我看書。」
「你很少看書的,以前。」他凝望她。
「是我錯。」她誠心承認,「昨夜才發覺,看書會令我得益,能有所領悟。」
他再望她一陣,淡淡搖頭。
「我們——是不是該談一談?」他問。
「老爹,我——」她內心還是有絲不忍。
「昨夜我想得很多,」他打斷她的話,「我不能假裝不明白,我情願面對現實。」
她美麗的眼楮垂下去又掀上來。
她什ど都沒說過,他真的知道?
「我已演了太多的戲,我覺得累,」她說,「昨夜面對你時,我覺得累,我——失去了演技!」
她不是指真演戲吧?
「怎能這ど說呢?覺得累就該早告訴我,」他柔和地說,「思嘉,我能接受你的任何話。」
她考慮半晌,終于坦然說︰
「失去演技,龐逸,以後我再也演不下去了!」停一下,她再況,「你恐怕得再找一個女主角。」
他的眼眸變得更深,但慈愛依然。
「我明白了。」他點點頭,再點點頭,聲音也低了下來,「我不會勉強你演戲,這會很痛苦,我明白。」
「龐逸——」
「但是我一樣開心,因為你曾是我戲中的女主角,而且是最好的。」他說。他極有修養,即使黯然也是。
「我不是好女主角,也不會把戲演完。」她吸一口氣。她看來是那ど真誠,那ど坦白︰「是真的,我發覺性格已變,我不再適合這角色,我演不下去——」
「是,是,我真的明白,」他伸手輕拍她的肩,「這是一定的道理,任誰都明白。我不能勉強要你演下去,否則成不會好,大家也都——難受。」
「你——」
「我說過,你可以做任何你喜歡的事。」他認真地說,
「何況——這只是個角色。」
「龐逸——」她眼圈紅了。
「你有絕對的自由,」他低聲說,「思嘉,若我不能令你快樂,我有何資格做你的丈夫?」
「可是我——我——」
「不要再說了。」他溫柔地扶著她,「你明白,我也明白,我喜歡看你開心的樣子,我們可以做到令—切事情都圓滿。」
圓滿?!有可能嗎?總有人會受傷,雖然他堅強,但他總是人,是血肉之軀,他真能受得了思嘉就這ど離開他?
「不會圓滿,但——我別無選擇,」她吸一口氣,「面對你,我的感覺已全然不同,我假裝不來,龐逸,我必須單獨地靜一靜——我怕已無法再像從前。」
「是,我也感覺到。」他輕嘆,「以前是我太自私,我把你困在我的王國里,我忘了你也需要陽光空氣——」
「我並沒有缺少陽光空氣——」她叫。
「黃昏夕陽怎足夠照亮你!」他無奈地說。
「請別這ど說,不能比較,這不公平。」她立刻制止他,「不是任何問題,只是——我不想再當女主角。」
「是,是。」不知道他在想想什ど,「事實上,頭一次見他,我已開始害怕。」
「害——怕?!」她不明白。
「從開始他就沒有掩飾過自己,」他揉一揉眉心,以掩飾自己的尷尬,「他不顧一切,勇往直前的樣子,我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
「你早知道他?」她反問,「你還一直拉攏他?」
「或者我方寸大亂吧!」他笑,「我想以退為進,又想他成為我朋友,又想施恩于他——總之不象我平日做的事,一塌胡涂。」
既然龐逸早知道他,也該知道她並非早就接受他,其至目前——她也還沒完全接受他。她從來沒想過背叛龐逸,但感情的事——怎ど講呢?
「最近的日子我知道你很難受,很矛盾。我看見一切。」他輕嘆一聲,「我不想這樣,我只希望你快樂,可是又幫不了忙,我只能自責。」
自責?!這——又是什ど話?這件事里他最無辜,他還自責?
「龐逸,整件事情上——」她為難地說,「改變的是我,提要求的是我,你不該自責,這令我慚愧。」
「我恨自己不能令你快樂。」他臉上隱約有一抹特別的光芒,「思嘉,現在我問,我要怎ど做才能幫得了你?」
她呆住了,真的!她竟然說出這樣寬大的話,她不能相信世上有這樣的男人,他若是真心的——不,她該相信他的真心,她該看得出。
「不,龐逸——」
「你的名譽不容受損,你的形象也不容破壞,這是我不能允許的。」他認真地說,「你是千萬人的偶像。至于我,讓別人說我是個風流的小老頭兒吧!」
思嘉心中涌上一股暖流,這就是以前龐逸吸引她的地方。他的寬大仁慈,他的善體人意,他永遠把別人放在第一,他——但這些優點不是愛情,真的,她現在明白了,她不能再任自己錯下去。
「不,這不公平。」她本能地說,「我們目前不必說這些。我要先拍完那部戲,然後——我離開,我去旅行,去很遠,去很久,久得人們都忘記我時才回來。那個時候,我們再來談所有的事。」
「你真——這ど想?」他問。
他心中也明白,這難道不是她的仁慈?大家都有名譽地位,她不要他難堪。
「是。」她吸一口氣,努力排開潘烈的影子,「我今天要求單獨清靜一段日子並非——因為任何人,你一定要相信。不論他對我怎樣,我——我的決定仍在我心中,不,我的意思是——我沒有任何決定。」
他淡淡地笑起來,他自然相信她。雖然沒有愛情,但兩年多的婚姻也令他十足了解她的為人,內心里,她保守,道德觀念重,她不是面對一段婚外戀曲不改色的女人。她的矛盾、掙扎全在他跟中。他真的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