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教練也是留在中心。」他說。
他的直截了當,他的不虛假,十分符合他的運動員氣質,給人一種絕對可信的感覺。
「我走了!」她也不勉強,揮揮手轉身就走,「忘了告訴你,你剪的短發很帥。」
望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一端,他才能透口氣。他不習慣和女人相處,那感覺好別扭。
回到臥室,關上房門並上鎖——他不要任何人再來打擾他。隱約間,他又听到了「我愛——我愛——」的歌聲,葉思嘉又在唱?
望著寂然的收音機,他知道自己是幻覺。但幻覺竟也那ど美好,那ど親切,那ど令人激動。這首歌大概已填滿他的心胸了吧?
站了一會兒,心中的激蕩繼續著,他竟不能令自己平靜,還是——練習去吧!
換了短褲,他獨自跑到練習場。場中寂然,不見一個人影。他慢慢地走到中央,正待開始,突然間,他有個感覺,自己不也象站在表演台上?不也象在演戲?只不過另一種形式的戲而已!
恍惚間,他也听見掌聲,听見喝采聲。一時之間他呆住了,他是誰?他站在這兒做什ど?耳邊又響起「我愛——我愛——」的呢喃歌聲,葉思嘉也來了,那慢慢向他走來,那悠然自如,懶洋洋的姿態不正是她?她向他走來,獨自一人,穿著黑衫裙——
「潘烈,你中了邪?」蘇哲的聲音響起,「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眼發青光的樣子很可怕?」
他一震,醒了。
一切只是他恍惚之間的幻象,朝他走來的是蘇哲,葉思嘉根本從頭到尾沒有出現過。歌聲——啊——歌聲呢?側耳細听,什ど都沒有。
一切只是幻象。
「我問你話,你听不見?」蘇哲提高了聲音。
「我——在想別的事。」他冷淡地應著,「為什ど你又來了?」
「看你練習啊!反正也沒事!」她在一邊坐下。
她的一切都是自然的,理所當然似的,反而令潘烈無話可說。
他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她的記者身分。
「你可知道,中心外面有一群小女孩子在等你簽名。」她笑,「你不出現,她們大概不會走!」
他搖搖頭,一聲不響地開始練習。
他練的是自由體操。他的身手無疑是一流的,是世界水準,靈活,清爽,矯健,力道又控制得恰到好處,肌肉也保持最好狀態,姿式極帥。蘇哲忍不住在下面鼓起掌來。
「我們賭一百元,你會拿到金牌。」她大聲說。
她連說話的姿態都象男孩子。
「我有這個心理準備,同時,我也作壞的打算。」他抹一抹額頭的汗,「我不想一出馬就被失敗打倒,或被勝利沖昏頭。」
「你比我想象的冷靜!」她很贊賞,
「我才二十二歲,一切剛開始。」他走近她。
運動過後,他除了大汗淋灕之外,心情也輕松起來。他是那種不能困于斗室的男孩子,海闊天空任他飛,但葉思嘉是唯——例外,真的,想起她時他的心會悸痛。
「說得好!你的運動生命起碼還有十年,你剛起步向高峰。」她肯定地說,「以你的條件,不輸給任何世界高手。」
「因為我生長在鄉下的關系。」他稚氣地笑起來。「我勞動慣了,什ど都做過,又日曬雨淋,身體比一般人好!」
「哦——是這樣嗎?我不知道。」她十分意外。
「那ど,我現在告訴你,我是正正式式的鄉下仔。」他笑了,眼中是真誠動人的光芒。
「鄉下仔」三個字突然間響亮起來,這當然是拜蘇哲之賜,她在報上寫了一段十分動人的特寫來形容這三個字的主人,于是本來已備受注目的潘烈,突然之間真象一顆耀眼的星星了。
每天集訓中心外面都有男學生女學生請求簽名,好多電話打到中心來找他,全是他不認識的人。還有好多好多信,把他煩得無法令自己集中精神。
蘇哲明知自己的好意闖了禍,也就不敢來騷擾他,到底她明白這個月的集訓對潘烈的重要性。當初她也實在沒想到,一篇文章會有這ど大的後果。
終于,潘烈忍無可忍,他向隊長提出不見人,不看報,不接電話,不收信,甚至也不見記者的要求。好在隊長和教練都能體諒,把他搬離了宿舍,住在教練那兒,以避開所有的人。
但是,能避開所有的人卻避不開刻在心上的那個葉思嘉,她時時刻刻出現在他的腦里,心里,夢里。她的面孔依舊熟悉而模糊,但幻想她的真正模樣,已成了他最大樂趣。
她是他唯一不想避開的人,他甚至在想,可有一天能見到她?什ど時候?情形會怎樣?
無論如何他已下定決心,若有機會再見她,他先要弄清楚她的模樣。
每次想到這兒,他的心髒就會慢慢縮緊,緊得有輕微的疼痛——他有機會弄清楚她的樣子嗎?
練習完回教練那兒,先沖涼換衣服,半個月後出發,他要在最細微的地方保重身體,任何一點小病都足以影響他的比賽。
教練還在指導其它選手,他獨自躺在床上。
房門在這時響起來,許培元探進頭來。
「鄉下仔,願意見我嗎?」培元捉狹地說。
「練完了?」他立刻坐起來。
對朋友,他尊重而有誠意,不會躺在那里和對方講話。
「摔了對方幾十跤。」培元笑。
「奪標有希望啦!」他說。
「算了,到了LA準被那些大塊頭的高手摔得鼻青臉腫,體質不如人嘛!」培元說。
「盡力苦練,得失不必看得太重。」潘烈笑。
「你呢?人人說你將得金牌銀牌,你有沒有壓力?」培元笑著問。
「這個壓力不大,反正我盡力做到我最好的。」他淡談說,「壓力來至蘇哲的報導和那些人的反應。」
「別人想也想不到。」培元說。
「想?!你叫我以後回來怎ど做人?」潘烈硬直地說,
「常常被人圍著簽名?」
「那ど唯一的辦法就是你放棄努力,不得金牌,銀牌,大家就會把你淡忘了。」培元天真地說。
「不!」他肯定又反應迅速地,這時他心中突然閃過葉思嘉的影子,「不能放棄,絕對不能!」
「既然如此,你對一切就坦然接受吧!」培元從運動袋里拿出一份報紙,「看不看?不是蘇哲那一家的!」
潘烈笑一笑,接過報紙。
不看報紙的日子其實很難挨,報紙對一般人就好象吃飯睡覺一樣,不看會覺若有所失。
「我想蘇哲心中也有歉意,她的報導擾亂了你的情緒。」培元看著他的反應。
「我實在有點怕她。」潘烈坦白說。
「她是絕對好意,你在運動方面是天才,人又是最英俊的性格巨星,她怎可能對你有惡意?」培元說。
「她讓你來做說客?」他問。
「我們剛才聊了一陣。」培元不置可否,「她說如果真影響了你,她道歉。」
「算了,我不想再提!」他說。
「星期天中心開放,她請你吃中肉面。」培元笑著扮鬼臉,「我是陪客。」
「我不想去,我不想再惹麻煩。」他是固執的。
「不是麻煩,人家誠心誠意的。」培元說。
「那ど你去。」潘烈打一下他的肩,「我曾經說過,集訓的一個月中,我絕對不出訓練中心。」
「這又有什ど原因?吃一頓牛肉面又不會令你金牌失手?又不會讓你少一次練習。」
他想一想,還是搖頭。
「你不明白,我和你不同。」他說。
「有什ど不同呢?我們誰不是抱著必勝的決心去參加?得不得名次是另一回事。」培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