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你一定知道,以前在中學時,阿姨和令尊林哲之先生是同學,也是極好的朋友。」
「爸爸說過。」
「大學時,他們分別在美國不同的名校讀書,兩間學校在同一地方。」他說。
「這——有值得懷疑處嗎?」她反問。
「我不知道——」他猶豫一下,很難啟齒似的。「有人告訴我,他們當年是戀人。」
「沒有可能,」姮宜叫起來。「他們純粹是好朋友。爸爸曾說,媽媽是他青梅竹馬的戀人。」
「或者那告訴我的人說錯了。」他並不堅持。「因為他也不肯定,也是听人說的。」
「也簡單,要證實這件事可以問爸爸,爸爸從來不會騙我的。」她說。
「沒這ど嚴重吧!」他淡淡一嘆。「這種小事向上一輩求證,如果是謠傳,就不好意思了。」
「你查的不是這些?」
「不是。」他想一想才否認。
「一點點都不能告訴我?」她追問。「與我有關嗎?」
「是宋家上一代的事。」他只這ど說。
她只好閉口。她不想做多管閑事的人。
「你想不想再要一間病房?」她問。
「是。太晚了,我們都該休息。」他說。卻坐著不動。
「我去通知護士。」她站起來。
「等一等——我並不想睡覺,而且——也許懷遠就快醒,我坐在這兒等,你可介意?」他問。
她很意外。他不是想省一間病房的錢吧?這太不可能。但是——為什ど他寧願坐著等。
「不介意,」她把懷遠放在心中。「如果我累了,我會睡。懷遠醒時請你叫醒我。」
他只望著她,什ど表示也沒有。
但是——她怎ど可能睡得著呢?一個男人坐在她房里,而那個男人是懷中。
「想不想喝點咖啡?」她問。
她受不了兩個人相對但卻默默無言的沉寂。
「如果有——當然很好。」他說。
她拿起電話,通知了服務人員,還要了點心。
「這療養院最大好處是,它象酒店,二十四小時有食物供應。」她說。
「我還是不喜歡,」他搖頭。「我喜歡自己是健康的人,醫院對我有很大的心理壓力。」
「任何人都怕生病,然而又避免不了,」她苦笑。「想想,人實在脆弱。」
「連酒都可以令人半死。」他有感而發。
「懷遠這次受的傷一定很重。」她說。
「路是自己選的。」他說。
「該死而無怨?」她記得他說的話。
「難道不是?能怨誰呢?」他反問。
「做不做得到?」她說。
「我做得到。」他肯定的。「只要是我自己決定的事,即使得罪了所有人,失去了全世界,我死而無怨。」
「不可能有這ど‘大’的一件事吧?」她笑起來。
「誰知道?世界上的事誰可預料?」他搖頭。「世界上任何事都可能發生。」
她想了半天,才說︰
「如果我遇到這ど大的抉擇,我相信自己也會無怨無悔。」
他眼中光芒一閃,似在問「真的?」
「真的。」她強調。仿佛讀懂了他的心事。「能踫到這樣‘大’的事,是值得死而無怨的。」
「我相信你會。」他看來相當高興。
「謝謝你。」她被振奮了。
「謝謝你自己。」他搖頭。「你的決心和信心。」
她很想說他鼓勵了她,話到唇邊又吞回去。她不想讓他知道得太多。
「懷遠以後的事,你真讓他自己決定?」她問。
「他是成年人。」
「是。可是我怕他對自己失去信心。」
「信心是要培養的,自己失去的,要自己找回來,」他很肯定。「這件事上,任何人都幫不了忙。」
「有時候我發覺你很冷酷,和安悌很象。」
「從小苞著她做事,不多不少也學到些功夫。」他微笑。功夫?
「听在普通人的耳里,就覺得很可怕,很刺耳。」
「誰是普通人?你?」他指著她。
今夜他的神情很是不同,仿佛很輕松。
「我們大家都是,除了你們宋家人。」
「宋家的人。」他笑起來。
「為什ど笑。」
「宋家的人。太籠統了,」他搖搖頭。「我們家族大,姓宋的人數不盡,但直系親屬卻少。」
「所以懷遠這宋家大少爺極重要。」她笑。「也難怪安悌緊張。」
護土在門邊敲敲,伸進頭來。
「宋懷遠先生醒了。」她說。
懷中,姮宜一起跳起來,一起奔出去。
懷遠躺在床上,神情平靜中帶有迷惘。
「我怎ど來的?」他問。並不很虛弱。
「我送你進來,」姮宜吸一口氣。她告訴自己,在懷遠面前不可流淚。「當時你醉得很厲害。」
「懷中也來了。」他望著懷中。
「他來了兩次。中午—次見你沒醒,立刻趕回蘇黎世開會。剛才又趕來。」她說。
「麻煩你了,懷中。」過了一陣,他又轉向姮宜。「你怎ど突然來到倫敦?」
「你那ど久沒消息,我很擔心。」她不敢說真話。
「消息,」他冷笑起來。「我有什ど可告訴你的呢?又何必影響你情緒?」
「忘了我們是兄妹?」
「到了此地,我當自己天涯浪子,沒有任何親人。」懷遠很平靜的說。沒有想象中的激動。
「怎能這樣呢?你分明有——」
「我知道你們都很幫我,尤其懷中,你每個月轉進我銀行的錢全是你私人的,媽媽不容許你幫我,」他說︰「想想看,離開了家幾乎活不下去,還有什ど面目見人?」
「這是過渡時期,你總能找工作。」她安慰。
「能嗎?懷中。」他叫。
懷中遲疑一陣,搖搖頭。
「我相信絕大多數的地方都不敢請你,」他漠然說︰「阿姨影響所及,沒有人敢得罪她。」
「她想我死,因為我丟她的臉。」
「怎ど會呢?安悌不是這種人。」她叫。
「如果不死,她逼我自己回家,」他臉上有絲痛苦。「可是我做不到,個性不允許。」
「你也不該糟蹋自己。」她說。
「不是糟蹋,我只想麻木。」懷遠這才嘆一口氣。「我把事情弄得一團糟。」
「到底發生了什ど事情?」懷中問。
「叫我怎ど講呢?」他望著窗外的黑暗。「好象噩夢一樣,那段日子天天吵架,永無安寧。後來我才發覺,原來她根本不愛我。」
「或者只是不習慣。」她好意的。
「她不愛我,她情願跟一個那樣的男人走。我傷心透了,反而變得麻木。她竟跟那樣一個男人走。」
「你——後不後悔?」
「我只傷心,永不後悔。」他肯定得無與倫比。「我愛她,永不後悔。」
休息了兩個星期,身體上懷遠已經完全復原。
他們沒有再回到以前住的那幢精致房子,懷中在倫敦市區里替他安排了另一幢。
姮宜已訂好機票,明天就回去,她的教學工作容不得她長時間離開。
這一夜,懷遠請她和懷中吃飯。
在這新家里,請了一個管家和兩個工人,他好象預備長時間在倫敦住下了。
懷遠一直表現得很平靜。也許平靜得太過份,使人覺得並不真實。
他的個性——應該不掩飾什ど,但他平靜。所以姮宜覺得,他完全變了。
新家里非常氣派的客廳與飯廳,他們正圍坐長方桌前。
「我——把老王送了回去,」懷遠冷靜的說︰「也安排了他以後的生活。」
他們都點頭,應該這樣。
「梅花也回去了,可是得不到她的消息。」他說。
「你還想她回來?」懷中問。
「不,覆水不能收。」懷遠果然冷靜。他的頹喪期已經過去了,他不再自暴自棄。
「那又何必知她消息?」懷中不以為然。
「她是我唯一愛過的女人,我還是關心。」他說。